笑声还没被海风卷远,甲板上突然“哐当”一声闷响,像是谁把铁锚往木板上砸了一下。赵虎嘴里还叼着半口金芒果,果肉沾在嘴角,吓得猛地蹦起来,怀里的椰壳信封“啪嗒”掉在地上,滚出去半丈远。
“咋了咋了?是浪掀着船板了?还是……还是有海怪要抢我的芒果?”他手忙脚乱去捞信封,慌乱中脚底下一滑,差点摔个屁股墩,亏得旁边水手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堪堪站稳。
郑和刚敛了笑,眉头微蹙朝声响处看——不是浪,是船尾的货舱门被撞开了条缝,里头堆着的丝绸箱子歪了两个,最顶上那个还掉在地上,锦缎边角沾了层细沙。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理了理衣袍下摆,迈着稳当步子走过去,赵虎也忘了擦嘴角的芒果汁,颠颠跟在后头,活像只跟紧主人的小狗。
“谁守的货舱?”郑和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让人不敢含糊的劲儿。守舱的两个水手慌慌张张从旁边跑过来,脸涨得通红,一个结结巴巴说:“督、督公,方才……方才我们听见甲板上笑闹,就多瞅了两眼,没成想……”
另一个赶紧补充:“不是故意的!这舱门平时扣得紧,今儿不知咋了,像是被啥东西从里头顶了一下,力道还不小!”
赵虎一听“从里头顶”,眼睛瞬间亮了——不是海怪抢芒果,是舱里藏了活物?他立马忘了方才的慌张,凑到舱门边就想往里瞅,还不忘回头跟郑和邀功:“督公!要不我进去瞧瞧?说不定是啥新奇玩意儿,比如……会顶门的鹦鹉?”
郑和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朝旁边水手递了个眼色。两个水手抄起腰间的短刀,小心翼翼推开舱门,里头黑黢黢的,只有顶上透气窗漏进点天光,照得堆得老高的货箱影子歪歪扭扭。赵虎踮着脚往里探,鼻子还不停嗅——没闻着菠萝蜜的甜香,倒闻着股淡淡的、像受潮草药的味儿,混着点……芒果皮的酸气?
“哎?”他突然指着最里头那个半开的木箱,“那啥?好像有个影子动了!”
话音刚落,就见木箱里“嗖”地窜出个小身影,动作快得像只偷油的耗子,直奔舱门而来。赵虎眼疾手快,伸手就去抓,没成想那身影灵活得很,一矮身就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啪嗒”一声撞在甲板的桅杆上,晕头转向地跌坐在地上。
众人围过去一看,都乐了——哪是什么活物,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穿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头发用根麻绳扎着,脸上还沾着点锦缎上蹭的金线,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还往下滴着汁儿。
赵虎蹲下来,戳了戳那孩子的胳膊,皱着眉问:“你是谁啊?咋藏在货舱里?偷东西了吧?我瞅你怀里那包,该不是偷了咱船上的丝绸?”
那孩子被戳得一缩,却梗着脖子瞪他,声音又细又脆,还带着点不服气:“谁偷东西了!这布包里是芒果干!我自己晒的!”说着就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生怕赵虎抢似的,“我叫阿吉,是浡泥国阿金的侄子!我叔让我跟着船去爪哇国找我爹,他说你们船上有好人,不会赶我走!”
“阿金的侄子?”郑和挑了挑眉,想起在浡泥国时,那个总捧着筐芒果追在船边,笑起来满脸皱纹的老果农。他蹲下身,声音放轻了些:“阿金没跟我们说要带你走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藏进货舱了?”
阿吉一听这话,眼圈瞬间红了,嘴巴瘪了瘪,差点哭出来:“我叔说你们船开得快,我要是跟你们说,你们说不定嫌我麻烦,不带我去……我爹在爪哇国种果树,我都三年没见着他了,我想给他带点芒果干,他最爱吃这个……”说着就掀开布包一角,露出里头橙黄的芒果干,确实是浡泥国特有的金芒果晒的,还带着股甜香。
赵虎一听是阿金的侄子,又看他哭得可怜,心立马软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金芒果递过去:“别哭别哭!不就是想爹嘛,多大点事儿!来,吃芒果,这可是你叔给的金芒果,甜着呢!”
阿吉抽着鼻子,看了看芒果,又看了看郑和,没敢接。郑和无奈地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拿着吧,赵虎这人心眼实,不是坏人。只是你这孩子,藏在货舱里多危险,要是船晃得厉害,货箱倒下来,可就伤着了。”
阿吉这才接过芒果,小口小口啃起来,边啃边说:“我不怕!我叔教我爬树,我在树上能待大半天,货舱里的箱子我都踩稳了,摔不着!”说着还挺了挺胸,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赵虎看得乐了,拍着大腿笑:“行啊小子!还会爬树?赶明儿到了爪哇国,要是遇到高树摘菠萝蜜,还得靠你呢!不过你可别学我,光顾着吃忘了正事,不然督公也把你留在爪哇国种果树!”
阿吉立马摇头,嘴里还塞着芒果,含糊不清地说:“我才不呢!我要找我爹,还要帮你们做事!我会看天气,我叔教我的,看云彩就知道会不会下雨!刚才我在货舱里,就是听见外头风不对劲,想出来告诉你们,才不小心撞了舱门!”
这话一出,郑和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不知何时飘过来几缕乌云,颜色发暗,正顺着风向往船这边飘。他站起身,对旁边的水手长说:“去把测风的仪器拿来,再让了望哨仔细盯着海面和天色,阿吉这孩子说得对,怕是要变天了。”
水手长刚应声要走,了望哨突然从桅杆顶上喊下来:“督公!不好了!东南方向有三艘船过来了,看着不像商船,船帆上没挂商号,船身还亮着刀光!”
众人一听,都愣了——这海域平时还算太平,怎么突然来了不明船只?赵虎立马把阿吉拉到身后,撸起袖子就想去拿腰间的刀,没成想手一摸,空的——方才在浡泥国帮阿金摘芒果,刀落在果林里忘了拿!他顿时有点慌,却还是硬着头皮喊:“怕啥!咱船上人多,他们要是敢来,咱就跟他们拼了!”
郑和倒还算镇定,走到船边拿起望远镜往东南方向看——三艘船不大,但船身窄长,一看就是灵活的快船,船头上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手里都拿着弯刀,正朝着宝船的方向快速驶来。他放下望远镜,对水手长说:“让兄弟们准备好,把货舱的门都关好,贵重货物搬到下层舱室。赵虎,你带着阿吉去船舱里待着,别出来添乱。”
“我不添乱!”赵虎急了,“督公,我虽然没带刀,但我力气大,能帮着搬东西,还能看住这小子!”说着就拉着阿吉的胳膊,“走,咱去搬丝绸箱子,你叔种的芒果甜,你力气肯定也不小,跟我一起搬!”
阿吉也点着头,把芒果干往怀里一塞:“我能搬!我搬过我叔的芒果筐,比丝绸箱子沉多了!”
两人说着就往货舱跑,刚搬起一个丝绸箱子,就听见甲板上“咻”的一声,一支箭擦着舱门飞了进来,钉在旁边的木柱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阿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箱子差点掉在地上,赵虎赶紧扶住箱子,把他往身后又拉了拉:“别怕!箭没打着你,咱赶紧把箱子搬下去,躲起来就安全了。”
可刚搬着箱子往下走,阿吉突然停住了,指着下层舱室的角落,小声说:“赵虎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赵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的木箱,木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黑漆漆的东西——不是船上的物件,看着像是个铁制的小盒子,盒子上还刻着些奇怪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号,跟他怀里那个椰壳信封上的纹路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这啥玩意儿?”赵虎放下箱子,走过去想把盒子拿起来,刚碰到盒子,就听见甲板上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阿吉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发颤:“他们……他们上来了?”
赵虎心里也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别怕!咱先把这盒子收起来,说不定是啥重要东西,别让那些人看着了。”说着就把盒子塞进怀里,又拉起阿吉:“走,咱去上层甲板看看,督公他们说不定需要帮忙!”
两人刚上到甲板,就看见几个穿短打的汉子已经跳上了船,正跟水手们打在一处。一个汉子举着弯刀朝郑和砍过去,郑和手里没拿兵器,只是侧身一躲,顺势抓住那汉子的手腕,轻轻一拧,那汉子“哎哟”一声,弯刀“哐当”掉在地上。
赵虎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督公看着文文雅雅的,力气这么大!他顿时来了劲,抄起旁边一根用来绑货箱的粗木棍,就朝一个正想偷袭水手的汉子冲过去,嘴里还喊着:“别欺负人!看我的!”
那汉子回头一看,见是个手里拿着木棍的壮汉,也没当回事,举刀就朝赵虎砍过来。赵虎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反应倒不慢,赶紧往旁边一躲,木棍“嘭”地砸在那汉子的背上,汉子吃痛,往前踉跄了两步,刚想回头,就被身后赶过来的水手一脚踹倒,捆了个结实。
“好样的赵虎!”旁边的水手笑着喊了一声。赵虎得意地扬了扬头,刚想再说两句,就听见阿吉喊:“赵虎大哥!小心身后!”
赵虎赶紧回头,就见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正举着刀朝他劈过来,刀风凌厉,眼看就要砍到他肩上。赵虎吓得赶紧往后退,脚下却被刚才掉在地上的弯刀绊了一下,“咚”地坐在地上,手里的木棍也飞了出去。
那疤脸汉子见状,脸上露出狞笑,举刀就往下砍——就在这时候,突然“咻”的一声,一支箭从旁边射过来,正好射在疤脸汉子的手腕上,汉子“啊”的一声惨叫,弯刀掉在地上。
赵虎抬头一看,只见阿吉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把小小的弓箭,弓还是用树枝做的,箭杆是竹条,箭头居然是个磨尖了的芒果核!阿吉双手还在发抖,却瞪着疤脸汉子,大声说:“不准欺负赵虎大哥!我叔说,欺负好人的都是坏人,该打!”
疤脸汉子捂着流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阿吉,还想出言咒骂,就被郑和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动弹不得。郑和看了眼阿吉手里的弓箭,又看了看地上的芒果核箭头,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倒挺机灵,用芒果核当箭头,亏你想得出来。”
阿吉听郑和夸他,脸一下子红了,挠了挠头说:“我叔教我做的,说要是在果林里遇到野狗,就用这个射它……没想到今天能用上。”
这会儿,另外两个不明船只上的人也被水手们制服了,一个个被捆着跪在甲板上,垂头丧气的。郑和走到那个疤脸汉子面前,蹲下来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我们的船?”
疤脸汉子咬着牙,不说话。赵虎见状,凑过去吓唬他:“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扔海里喂鱼!咱这船上可有会学说话的鹦鹉,等会儿鹦鹉学你喊救命,听着都丢人!”
这话一出,旁边被捆着的几个汉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憋回去。疤脸汉子脸涨得通红,瞪了赵虎一眼,还是不吭声。
就在这时候,阿吉突然凑过来,指着疤脸汉子腰间挂着的一个小袋子,小声对郑和说:“督公,我见过这个袋子!我叔说,这是爪哇国北边那些抢东西的人挂的,他们专抢过往的商船,还偷果林里的芒果……”
郑和眼睛一亮,伸手从疤脸汉子腰间取下那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颗芒果核,还有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刻着的纹路,居然跟赵虎怀里椰壳信封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你这木牌哪来的?”郑和拿着木牌,语气沉了下来。
疤脸汉子见木牌被发现,脸色变了变,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我们从一艘沉了的商船上捡的……那船上还有好些这样的木牌,我们觉得好看,就拿了几个……”
“沉了的商船?”郑和皱起眉头,“什么时候沉的?在哪片海域?”
“就在……就在往爪哇国去的路上,大概三天前,遇到了大风浪,船就沉了……”疤脸汉子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我们本来想等着捡点沉船上的东西,结果啥也没捡到,就遇到了你们的船……”
赵虎一听“沉了的商船”,突然想起之前在浡泥国解开的木牌秘密——当时阿金说,那些木牌是过往商船用来标记航线的,要是商船出事,木牌就会漂到岸边。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那个椰壳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的木牌跟郑和手里的一模一样!
“督公!”赵虎拿着木牌跑过来,“这木牌跟我这的一样!阿金说这是商船标记航线的,难道沉了的那艘商船,就是之前跟咱约好一起去爪哇国的那艘?”
郑和接过赵虎手里的木牌,对比了一下,确实一模一样。他站起身,看向东南方向,乌云已经越来越近,海风也比刚才大了不少,海浪开始拍打着船身,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不好!”郑和突然说,“那艘商船沉了,说不定还有幸存者在附近漂流!这天气马上要下大雨,海浪会更大,要是不赶紧找,他们就危险了!”
水手长一听,赶紧说:“督公,可是刚才那三艘船……”
“先把他们关到货舱里,派人看着。”郑和打断他的话,“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放下小艇,分成三组,往东南方向搜索,注意观察海面上的漂浮物,尤其是木牌和商船的碎片!赵虎,你带着阿吉在船上待着,看好那些俘虏,别让他们闹事。”
“我不待在船上!”赵虎急了,“督公,我水性好,能跟着小艇去找人!阿吉能看天气,让他在小艇上帮着看云彩,说不定能更快找到幸存者!”
阿吉也赶紧点头,把怀里的芒果干往赵虎手里一塞:“我能行!我跟着赵虎大哥,帮你们看天气,还能帮着喊人!我声音大,幸存者能听见!”
郑和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知道时间紧迫,也不再推辞:“行,那你们跟第一组小艇走,注意安全,要是遇到大浪,赶紧回来,别逞强。”
赵虎一听,乐了,拉着阿吉就往小艇跑,边跑边喊:“放心吧督公!保证能找到幸存者,还能给你带回来好吃的!对了,要是找到幸存者,他们有没有带菠萝蜜啊?”
郑和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旁边的水手长也笑着说:“这赵虎,到啥时候都忘不了吃的。”
“他啊,就是心实。”郑和说着,拿起望远镜,看向远处的海面,“希望能尽快找到幸存者,这天气,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果然,没过多久,天空就“轰隆”一声响,一道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甲板上“噼里啪啦”响。海面上掀起了大浪,小艇在浪里颠簸着,像片叶子似的。
赵虎坐在小艇上,紧紧抓着船舷,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糊得他睁不开眼。阿吉坐在他旁边,怀里抱着那把芒果核弓箭,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彩,大声喊:“赵虎大哥!往东边走!东边的云彩颜色浅,浪小一点,幸存者说不定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