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秘谋:黎明前的“商队”
王二虎重重颔首,那脑袋点得跟夯土似的,差点把腰间别着的短刀都颠得滑出来。他忙伸手按了按刀柄,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脚步声在青砖地上砸出“噔噔”的响,活像后头追着十只刚偷了油的老鼠。
屋内只剩下郑和一人,空气里还飘着王二虎刚喝剩的半盏粗茶的涩味。他再次看向案上的《漕运布防图》,指尖轻轻拂过“大明江山”四个字的落款,那力道轻得像在摸刚出壳的雏鸟,生怕给蹭坏了。这图是漕运司的老把式连夜画的,墨汁还带着点潮意,边角处被手指磨得发毛,倒像是藏了无数没说出口的心事。
此时,窗外传来第一声晨钟。那钟声没睡醒似的,拖着个长长的尾巴,慢悠悠地透过窗棂飘进来,刚巧撞上远处码头隐约的号子声。号子声粗哑得像砂纸磨木头,“嘿哟、嘿哟”地跟着钟声晃,俩声音搅在一块儿,不像是催人行路的晨曲,倒像是戏班子敲错了的开场鼓,偏偏又透着股子没法言说的郑重——像是在为明日的大战,奏响支不怎么规整却足够提气的序曲。
郑和缓缓起身,木椅腿在地上蹭出“吱呀”一声,惊飞了窗台上一只刚落稳的麻雀。他走到窗边,望着东边天际渐渐升起的朝阳。那太阳跟个刚蒸好的蛋黄似的,慢悠悠地往上爬,金晃晃的光洒在他脸上,把眼底的疲惫驱散了几分。原本挂在眼角的倦意,像是被阳光晒化的糖霜,顺着脸颊往下淌,最后只余下一汪透亮的决绝。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转着事儿:庆亲王那老狐狸藏在府里的刀兵、漕运线上被换了记号的粮船、还有昨晚暗卫递上来的密报——据说庆亲王为了明日的事,连西域来的刺客都请了,给的赏钱能买下半个苏州城。可这些杂七杂八的麻烦,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他脚下的铺路石,踩上去硌得慌,却也让他走得更稳当。
他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奉诏下西洋时的光景。那会儿船队刚出刘家港,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风暴,巨浪跟小山似的往船头上砸,船板“嘎吱嘎吱”响得快要散架,不少水手吓得抱着桅杆哭。他那会儿站在舵楼上,手里攥着罗盘,指节都泛了白,可心里头却没半分怕的——茫茫大海算什么?比起护着大明的万万里江山,这点惊涛骇浪,顶多算是老天爷给的开胃小菜。
“明日,便让庆亲王看看,我大明的脊梁,不是他那几根老骨头能掰断的。”郑和轻声自语,声音不高,却跟钉钉子似的,字字都透着劲儿。他转身走回案边,抬手将案上的烛火吹灭。火苗“噗”地一声灭了,剩下点青烟慢悠悠地往上飘,刚巧被从窗外涌进来的晨光裹住,瞬间就散了。
晨光彻底铺满了屋子,像给地面铺了层金箔,连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映得泛着光。光线一路往后飘,照亮了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大明疆域图》。图上用朱砂画的海疆线弯弯曲曲,一路从福建泉州港绕到吕宋,再往南到满剌加,远及西洋的古里国,每一处都标着小小的地名,像是撒在图上的星星。郑和望着那幅图,眼神软了几分——这万里海疆,这千里江山,都是先帝和百姓们一点点守下来的,如今交到他手里,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护得严严实实。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带,那玉是当年先帝赐的,温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走,像是给了他颗定心丸。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稳得很,是暗卫的暗号。
“进。”郑和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看着凶得很,可动作却轻得像猫。他走到郑和面前,单膝跪地,低声道:“大人,五十位弟兄都在院外候着了,衣裳和家伙都备妥了。”
郑和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汉子应声退下,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把门关好,连点风都没漏进来。郑和走到屏风后,把身上的蟒袍脱了,换上一身寻常商人穿的青布长衫。那长衫是新做的,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草,看着斯文得很,谁也想不到里头藏着玄机——衣襟内侧缝了层软甲,用的是西域来的精铁丝,轻便又结实,寻常的短刀根本戳不穿。
他把腰间的鎏金令牌解下来,那令牌上刻着“郑和”二字,还镶着圈金边,是先帝亲赐的信物,见牌如见人。他将令牌塞进衣襟内侧的暗袋里,又摸了摸,确认妥当了,才扶了扶头上的方巾,转身走出屏风。
推开房门时,一阵晨风扑面而来,带着点露水的凉意。院里的青砖地上,五十名身着短打的汉子正列队站着,个个身姿挺拔,跟庙里的金刚似的。晨光洒在他们身上,把短打的布料照得泛白,也照亮了他们腰间别着的弯刀——那弯刀是按军中样式打造的,刀鞘是黑檀木的,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此刻刀鞘上的金属饰件闪着寒光,连点多余的反光都没有,显然是常磨常擦,随时都能出鞘。
院里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压得低低的。只有风吹过院角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地响,像是在替他们打着气。郑和扫了眼众人,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里却透着股子同生共死的决绝——这些人都是他从当年下西洋的船队里挑出来的老弟兄,有的断过胳膊,有的瘸过腿,可只要他一声令下,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没人会皱一下眉头。
“出发。”郑和轻声下令,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他率先迈步走出院门,青布长衫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看着跟个要去码头收账的商人没两样。
院外的街道上,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挑着菜筐的农妇一边走一边跟隔壁的婶子唠着家常,说谁家的鸡昨晚丢了,谁家的小子又考中了秀才;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蒸笼里的包子冒着白气,香味飘出老远,引得路过的孩子拽着爹娘的衣角不肯走;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手里摇着拨浪鼓,“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混在人声里,热闹得很。
谁也没注意到,这支五十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人流里。他们走得不快,跟在郑和身后,个个低着头,看着像是商人的伙计,只有偶尔眼神交汇时,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才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队伍顺着街道往南走,越往南走,行人就越少,渐渐靠近了京城南边的漕运码头——那里是庆亲王布下的第一道埋伏,也是郑和计划里的第一颗棋子。
而此刻的庆亲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庆亲王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那扳指白得像雪,上头还刻着朵缠枝莲,是他去年从江南搜刮来的宝贝,平日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只有得意的时候才拿出来摩挲。
他的贴身护卫李三站在一旁,低着头,声音恭敬地汇报着:“王爷,码头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二十个弓箭手藏在漕运司的阁楼里,还有五十个刀手混在搬运工里,只要郑和的人一到,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庆亲王“嗯”了一声,手指在扳指上轻轻划着,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笑容顺着他脸上的皱纹铺展开,看着有点狰狞:“郑和这老东西,还真以为自己能跟本王斗?他以为换身商人的衣裳,就能瞒过本王的眼睛?明日一早,等他的人头落地,这京城的兵权,就都是本王的了。”
李三忙顺着话头恭维:“王爷英明,那郑和不过是个阉人,哪里懂什么谋略?这次啊,他肯定是自投罗网。”
庆亲王听得高兴,抬手把扳指往手指上一套,“啪”地一声响:“说得好!等事成之后,本王赏你个指挥使当当,让你也尝尝手握兵权的滋味。”
李三连忙跪地谢恩,脑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嘴里还不停说着“谢王爷恩典”。庆亲王看着他那副谄媚的样子,心里更得意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了里头的酒。酒是上好的女儿红,醇厚得很,可他却没尝出半点滋味——满脑子都是明日掌控京城的光景,连酒的香味都盖过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他安排在码头的弓箭手,已经被郑和的暗卫悄无声息地换了人。那些混在搬运工里的刀手,腰间的刀鞘里,早就被暗卫塞了张纸条,上头写着“若想活命,明日按兵不动”——那是郑和让人查了这些刀手的家眷住址,用家眷的安危拿捏住了他们。
更不知道的是,他书房窗外的房檐上,正趴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屋里的动静。他手里拿着支特制的竹管,竹管一头对着屋里,另一头连着个皮囊,正把屋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录下来——这是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叫“传声囊”,原本是用来在船上传递消息的,如今倒成了窃听的好工具。
黑衣人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见庆亲王没再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轻轻起身,像片叶子似的从房檐上滑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融进了王府外的小巷里。他顺着小巷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茶馆后门,敲了三下门,又推了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的正是王二虎,他见黑衣人进来,忙把他拉进屋里,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庆亲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张年轻的脸,正是郑和身边的贴身暗卫小林子。他从怀里掏出个皮囊,递给王二虎:“都录下来了,庆亲王说要在码头埋伏,还说要拿大人的人头换兵权。对了,他还赏了李三一个指挥使的职位,那李三美得跟什么似的。”
王二虎接过皮囊,气得咬牙:“这老狐狸,还真敢想!等明日,看咱们怎么收拾他!”
小林子笑了笑:“大人早就安排好了,码头的人都被咱们控制住了,庆亲王那埋伏,就是个空架子。对了,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把码头附近的那家‘悦来客栈’包下来,明日午时,咱们在客栈里‘请’庆亲王的人喝茶。”
王二虎眼睛一亮:“好嘞!我这就去办!保证把客栈里里外外都安排妥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小林子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茶馆。王二虎拿着皮囊,快步走到后院,那里拴着一匹快马。他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马儿“嘶”地一声,撒开蹄子往码头方向跑去。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得飞快,像是在为明日的好戏,敲着急促的鼓点。
而此时的郑和,正带着队伍走到了漕运码头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他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弟兄们说:“前面就是码头了,庆亲王的人应该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你们先在这小巷里等着,我去会会他们。”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往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大人,让我们跟您一起去!万一庆亲王的人耍花招,我们也好护着您!”
郑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放心,庆亲王那点手段,还奈何不了我。你们在这等着,听我信号行事。记住,明日午时,咱们在悦来客栈汇合,到时候,可有场大戏要唱。”
汉子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郑和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大人小心!”
郑和点头,转身走出小巷,慢悠悠地朝着码头走去。码头上人来人往,搬运工们扛着货箱来回穿梭,漕运船上的水手正忙着卸货,吆喝声、脚步声、船桨划水的声音混在一块儿,热闹得很。他沿着码头边的石板路往前走,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把每一个可疑的人影都记在了心里。
走到漕运司的阁楼附近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抬头看了看阁楼的窗户。窗户紧闭着,可他能隐约看到窗纸上有黑影晃动——那是庆亲王的弓箭手。他嘴角勾了勾,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装作一副四处张望的样子,像是个在找货主的商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从旁边的货堆后走了出来,拦在了他面前。那汉子身材高大,脸上带着横肉,手里攥着根扁担,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你是谁?来码头做什么?”
郑和心里清楚,这是庆亲王安排的眼线。他脸上露出副憨厚的笑容,拱了拱手:“这位兄弟,我是从江南来的商人,来京城收点丝绸,听说这码头有货栈,便过来看看。”
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的青布长衫上停留了片刻,又问:“可有凭证?”
郑和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货单,递了过去:“兄弟你看,这是我的货单,上面还有江南织造局的印信。”
汉子接过货单,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其实他根本不识字,只是想故意刁难一下。他看了半天,又把货单递了回去,语气依旧不善:“这码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要是想找货栈,去那边的‘顺发货栈’,别在这儿瞎晃悠。”
郑和连忙点头:“多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他便转身朝着汉子指的方向走去,心里却在盘算着——庆亲王的人果然警惕,不过这也正好,明日的戏,才会更有意思。
他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汉子的声音:“记住,别到处乱逛,要是被巡防的兵丁抓了,可没人救你!”
郑和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哨声很轻,像是蚊子叫,可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搬运工装束的人走了过来,对着他躬身行礼:“大人。”
郑和点头:“都安排好了?”
那人低声道:“都安排好了,阁楼里的弓箭手已经被我们的人换了,刀手们也都收了刀,就等明日大人下令了。”
“好。”郑和满意地点头,“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随时汇报。”
那人应声退下,郑和则转身朝着小巷的方向走去。阳光渐渐升高,照在码头上,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他走在影子里,脚步轻快了几分——明日的大战,就像这渐渐升高的太阳,很快就要来了。而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庆亲王那老狐狸,一步步走进他布下的“瓮”里。
回到小巷时,弟兄们都还在原地等着,见他回来,一个个都围了上来。脸上带疤的汉子急忙问:“大人,怎么样?庆亲王的人没为难您吧?”
郑和笑着摇头:“放心,就是个小喽啰,被我几句话就打发了。庆亲王的埋伏,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
众人听了,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郑和看着他们,心里也暖暖的——有这些弟兄在身边,就算前路再险,他也不怕。
“好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脚,养精蓄锐,明日才有精神跟庆亲王好好玩玩。”郑和说着,便带着众人朝着不远处的一家小客栈走去。
客栈不大,只有两层楼,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郑和笑着说:“给我们开十间房,再准备些饭菜,要快点。”
老板连忙应着:“好嘞!客官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众人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各自找了房间放下东西,又聚到了郑和的房间里。没一会儿,老板就端着饭菜上来了,有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大盆炖鸡汤,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众人忙活了一早上,早就饿了,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郑和也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味道很不错。他一边吃,一边跟弟兄们聊着天,聊当年下西洋时的趣事,聊京城的风土人情,气氛轻松得很,完全不像明日就要经历一场大战的样子。
吃到一半,王二虎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他走到郑和面前,把布包递了过去:“大人,悦来客栈我已经包下来了,这是客栈的钥匙。我还在客栈里安排了咱们的人,保证万无一失。”
郑和接过钥匙,放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辛苦你了,二虎。明日午时,咱们就在悦来客栈,给庆亲王准备一份‘大礼’。”
王二虎咧嘴一笑:“那必须的!我倒要看看,庆亲王看到那‘大礼’,会是什么表情!”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从房间里飘出去,落在客栈的院子里,跟院外街道上的人声混在一块儿,透着股子轻松愉快。可谁也知道,这份轻松背后,藏着怎样的决绝和勇气——为了大明的江山,为了百姓的安宁,他们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是付出生命,也绝不退缩。
夕阳渐渐西沉,把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色。客栈的窗户敞开着,晚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郑和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笼,眼神坚定。明日,京城的天,或许会有些乱,但他相信,只要他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守住大明的江山,让庆亲王的阴谋,彻底破产。
而此刻的庆亲王府内,庆亲王还在书房里跟李三谋划着明日的事。他不知道,自己精心布下的埋伏,早已成了郑和手里的棋子;他更不知道,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就等着他明日,一步步走进来。
夜色渐深,京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巡夜的兵丁敲着梆子,“笃笃、笃笃”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可在这安静的背后,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无数颗心在为明日的大战而跳动。黎明前的京城,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射出最锋利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