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叩击声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魏嬿婉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翻腾的疑虑,轻轻打开了窗户。
进忠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带来一股室外微凉的空气。
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目光在魏嬿婉脸上扫过,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今日澄瑞亭外,动静不小。”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魏嬿婉垂下眼睑,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到桌边,将那本无字书推前了一些,算是回应。
她不确定进忠是否已经知道了全部细节,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释或表功,都可能显得愚蠢。
进忠走到桌旁,指尖划过粗糙的书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看来,这书你没白翻。”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冷峭,“不过,你以为这就成了?”
魏嬿婉倏然抬头,看向他。
“皇上多看了你一眼,不过是猛虎瞥见一只毛色稍有不同的兔子,新奇罢了。离入口,还差得远。”
进忠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像一把小刀,剖开魏嬿婉刚刚升起的那点虚幻喜悦,“你可知道,就因为你这一‘绊’,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
他不需要魏嬿婉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嘉妃那边自不必说,她本就视你为眼中钉,如今你竟以这种方式入了皇上的眼,哪怕只是瞬间,也足以让她更加忌惮。
还有皇后娘娘,她统领六宫,最重规矩,你今日行为虽未受罚,在她看来,已是失仪。
更别提那些位份不高、却时刻想着攀附或踩人的嫔妃、宫女……”
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冷水,浇在魏嬿婉心头。
她只想到了成功的可能,却低估了这成功背后隐藏的汹涌暗流。
是啊,在这吃人的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觉得委屈?觉得步步维艰?”
进忠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这就是你要走的路。从你点头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活在风口浪尖。要么被浪头打碎,要么,就学会驾驭这些风浪。”
魏嬿婉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进忠的话残忍,却真实。
她重新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我……该怎么做?”
见她迅速冷静下来,并未被恐惧吞噬,进忠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放在桌上,解开。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匹质地中等、颜色却十分雅致实用的锦缎,一套成色不错的银头面,还有一小盒上等的胭脂水粉。
这些东西,对于得宠的妃嫔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此时的魏嬿婉,却是雪中送炭。
“人靠衣装。顶着这张脸,却整天穿得灰头土脸,是暴殄天物。”
进忠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以后在人前,不必太过招摇,但也不能再像过去那般寒酸。这些,是让你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魏嬿婉看着那些东西,心情复杂。
这既是投资,也是束缚。接受了这些,她与进忠的捆绑就更深了一层。
“至于该怎么做”
进忠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第一,稳住。接下来几日,无论谁试探你、拉拢你或是刁难你,一概以‘惶恐’、‘感恩’、‘谨守本分’应对,绝不可流露出半分得意或野心。
第二,观察。仔细看,仔细听,尤其是钟粹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记下。”
他特意提到了钟粹宫。
魏嬿婉心中一动,想起了那个油纸包。“钟粹宫……会有什么事吗?”
进忠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测:“杂家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你现在就像刚探出头的嫩芽,任何一点不该有的动作,都可能被轻易掐断。沉住气,等。”
“等什么?”魏嬿婉忍不住追问。
“等一个机会。”
进忠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等一个,能让皇上再次‘看见’你,并且这次,留下印象的机会。澄瑞亭是意外,下一次,必须万无一失。”
他没有再多说,将包袱往前推了推,示意魏嬿婉收下。
“杂家会再找你。”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魏嬿婉独自站在房间里,看着桌上那堆代表着“新生”却也象征着“枷锁”的赏赐,久久无言。
进忠的每一次出现,都像在她面前揭开这深宫残酷真相的一角。
她以为自己已经迈出了一步,却原来只是站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锦缎。
料子很好,是比她以往穿过的任何衣料都要好的质地。
她拿起那支素银簪子,簪头雕着一朵简单的玉兰花,雅致而不张扬。
这一切,仿佛都在进忠的算计之中。
连她需要怎样的衣饰,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魏嬿婉将簪子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那个疑问愈发清晰:
进忠到底在她身上,看到了多久以前的他自己?
而那个“自己”,又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算无遗策,却又深不见底?
夜色如墨,答案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她只知道,她已无法回头,只能沿着这条由进忠铺设的、布满暗流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而下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