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临时公堂,已经摆了整整两日。
京都的天,也跟着晴了两日。
往日里能把人脑袋颠出浆的勋贵马车,收敛了横冲直撞的影子。
那些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豪奴恶仆,见了穿公服的都绕着走,见了寻常百姓甚至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街面上的百姓,腰杆不知不觉都挺直了三分。
每天天不亮,公堂外就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不为看热闹,就是想站在这儿,远远地看一眼公堂后头,那个端坐着的身影。
只要看到那位年轻的侯爷还在,这心里头,就比拜了神佛还踏实。
“青天侯爷”,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龙晨对此一无所知。
他面前的公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已经见了底。
平远侯府、成阳伯府、永嘉伯府,三座在京都盘踞了几十年的大山,在两天之内,被他用最蛮横的手段,连根拔起。
府里的金银财宝,流水似的往国库里送。
牢里的罪囚恶奴,一车车地往天牢里拉。
龙晨的铁血,换来了京都短暂的清明。
此刻,公案之上,只剩下最后一本卷宗。
卷宗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字:安国公。
正是那个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就敢一把火烧了整座百花楼,烧死三十多条无辜性命的小公爷,赵琦。
魏战站在龙晨身侧,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但眼神里的兴奋劲儿,比谁都足。
“侯爷,时辰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掩不住那股子磨刀霍霍的杀气。
“这最后一个杂碎,也该上路了。”
龙晨没说话。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压不住心头那股因为两天两夜未曾合眼而升起的燥火。
审案、批阅卷宗、调动绣衣使与五城兵马司。
他就像一个最精密的织工,将一张法度的大网,重新在这座城市上空铺开。
这种亲手建立秩序的感觉,让他疲惫,却又无比亢奋。
龙晨拿起桌上的朱砂笔,准备在签发捕票的文书上,落下最后一个名字。
他知道,这三桩要案里,最难啃的骨头,不是有丹书铁券护身的平远侯,也不是背后站着公主的永嘉伯。
恰恰是这个安国-公府。
只有在那个跋扈张扬的小公爷赵琦身上,他体内的【宿命感知】,曾嗅到过一丝与影阁“药人”同源的、阴冷的邪气。
这盘棋,真正的对手,还没下场。
正当笔尖即将触及纸面的瞬间。
“让开!京兆府急报!”
一声中气十足、却又透着极致急促的暴喝,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绣衣使,大步流星而来。
他脸上没有惊慌失措,只有一种任务失败后的铁青和凝重。
他穿过人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公案前十步处单膝跪地,抱拳捶胸。
“侯爷!卑职失察!安国公府……有变!”
魏战眉头一拧,上前一步,声音沉闷:“讲!”
那名绣衣使没有抬头,声音又快又稳,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气:
“半个时辰前,监视安国公府的弟兄回报,府内一片混乱。卑职带人破门而入后发现……安国公府小公爷赵琦,已在卧房内……悬梁自尽!”
“什么?!”
魏战一声怒喝,不是震惊,是暴怒!他一把揪住那绣衣使的衣领,双眼赤红:
“自尽?他娘的,那个无法无天的畜生会自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人就这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死了?!”
公堂外,围观的数千百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
“死了?”
“怎么会死了?畏罪自杀?”
“他娘的!便宜这个畜生了!他烧死我表兄一家,就这么一了百了?!”
“不对啊,他这一死,侯爷的案子还怎么审?人死债消,这可是大乾的律法!”
议论声,叫骂声,惋惜声,夹杂着一丝不安,响成一片。
龙晨握着朱砂笔的手,稳稳地悬在半空,没有一丝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熬出了血丝的眸子,平静地望向安国公府的方向。
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只有一片冰封千里般的冷寂。
他知道了。
他等的幕后对手,终于下场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一张狠牌。
用一具尸体,一份“畏罪自杀”的伪证,硬生生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拖下泥潭。
让他从一个为民除害的青天,变成一个逼死功侯之子的酷吏。
这不是阴谋。
这是一份战书!
“有意思。”
龙晨轻轻吐出三个字,然后缓缓地,将那支朱砂笔放回了笔架上。
他站起身。
两天未曾动过的身躯,骨骼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森然可怖的气势,从他那并不算魁梧的身躯里,轰然升起。
“魏战。”
“末将在!”魏战从暴怒中回过神,松开那名绣衣使,大声应道。
“传我京兆府尹令。”
龙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即刻起,封锁安国公府内外所有出入口!”
“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另,调集京兆府所有在册仵作,带齐所有家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场中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那名单膝跪地的绣衣使身上。
“随我,前往安国公府!”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本官,要亲自验尸!”
话音落下!
他一把抓起公案之上,那柄代表着皇权特许的尚方宝剑,甚至来不及更换那身已经穿了两天的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下公堂。
魏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拔出腰间的战刀,怒吼一声!
“绣衣使听令!”
“护卫侯爷!”
“走!”
黑色的铁流,再次涌动。
围观的百姓自动分开一条宽阔的道路,他们敬畏地看着那道玄色的身影从他们面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