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伟放下筷子起身时，桌上其他人便纷纷跟着站起身来——有人匆忙抹了下嘴角，有人顺手理了理衣襟，金属椅腿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出“吱呀”声，此起彼伏地交织成一片。他端着餐盘稳步走向回收台，身后的人自觉跟上，脚步轻缓却整齐，没人多言，只听得见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走出食堂时，午后的阳光斜斜铺在厂区道路上，行道树投下稀疏阴影。田宏伟停下脚步，与迎上来的陈小洪握手道别，掌心的力度沉稳，语气平和：“后续的衔接麻烦你多费心。”陈小洪连连点头应承，目光里满是敬重。一旁的市委秘书长许山早已让秘书打开了车门，他与陈小洪握手时特意寒暄了两句项目推进细节，副市长刘炳忠则拍了拍陈小洪的肩膀，叮嘱他“抓好落实”。王生走在最后，隔着两步远朝陈小洪颔首示意，眼神交汇间便完成了道别。
车辆依次启动，引擎声平稳低沉。王生坐在后座，侧头瞥见身旁的田宏伟始终望着窗外，眉头微蹙，神色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车窗外，红峰机械厂与建龙集团合资的新厂区正展露雏形：崭新的钢结构厂房连绵成片，蓝色的顶棚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几台塔吊静立在厂区边缘，远处还能看到工人忙碌的身影，几条平整的水泥路已延伸至厂区深处。田宏伟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正在崛起的工业热土，从错落的设备到悬挂的“合作共赢 聚力发展”横幅，每一处细节都没放过，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似在思索着什么。
车队沿着省道平稳前行，德安县委书记章本海的车始终跟在最后。他一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导航提示车辆已驶出德安县地界，才让司机缓缓靠边。摇下车窗，他望着田宏伟一行的车队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才示意司机掉头返回。
林通市皇家花园酒店顶层，总统套房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沉敛的压迫感从每一寸昂贵的波斯地毯、每一件雕花繁复的红木家具中渗透出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夕阳的余晖为玻璃幕墙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色，勾勒出林通市蓬勃而冰冷的轮廓；窗内，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开一角，光线被过滤得昏黄而暧昧，却驱不散室内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徐子琛身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玄色中山装，面料是顶级的桑蚕丝混纺，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肩宽腰窄，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他随意地靠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姿态看似慵懒，实则脊梁挺得笔直，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脚边一条德国黑背的耳尖——那黑背名为“雷霆”，另一条名为“闪电”，皆是血统纯正、训练有素的猛犬，身形矫健如豹，油亮的黑色皮毛在昏黄光线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此刻它们正温顺地伏在他脚边，耳朵却警惕地竖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表示臣服的呜咽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主人。
他身后，一对身着同款酒红色紧身裙的双胞胎姐妹垂手而立，长发如瀑般披肩而下，妆容精致得如同橱窗里的瓷娃娃，眉眼间却有意识地收敛了所有锋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仿佛两尊没有生命的精美摆件，不敢有半分逾矩，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便会引来主人的不悦。
“叩叩叩——”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像重锤般精准地砸在室内的静谧之上，惊得闪电的耳朵猛地抖动了一下。
徐子琛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专注地摩挲着雷霆颈后最顺滑的那撮绒毛，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淬了冰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宽敞的房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宝哥佝偻着身子，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走了进来。他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此刻却皱巴巴的，像是刚从一场恶战中仓皇脱身，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昏黄灯光下闪着油腻的光，顺着鬓角滑落，他却不敢抬手去擦。他不敢直视沙发上的徐子琛，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他恭敬地垂下手，十指紧紧交握在身前，身体微微绷紧，像一根随时待命的弹簧：“琛哥。”
“说。”徐子琛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指尖却微微用力，掐了一下雷霆敏感的耳根。黑背吃痛地“唔”了一声，立刻将脑袋埋得更低，身体也贴得更近，喉咙里的呜咽声变成了讨好的轻哼。
宝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地汇报道：“琛哥，刚收到下面兄弟递上来的消息——田宏伟那老东西，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市委秘书长许山、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刘炳忠，还有王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德安县。对外宣称是‘考察调研民营企业发展和传统工业转型’，实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把红峰机械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
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徐子琛的反应。
徐子琛闻言，摩挲着黑背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使得那双本就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幽暗。他的眼神先是掠过宝哥惊惧的脸，随即望向窗外红峰机械厂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与不屑：“呵呵，红峰机械厂……田宏伟这是拿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的冷意几乎要凝结成冰，“前面是羊草沟煤矿，想动我能源运输的命脉；现在又是红峰机械厂，想染指我军工配套的根基和军民融合的蛋糕。他田宏伟一个人，带着几个跟班，就能撬动我在林通的根基？”
脚边的雷霆似是感受到了主人骤然升腾的戾气，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对着门口方向低吼了一声，锋利的獠牙在昏暗中闪过森然的寒光。双胞胎姐妹身子几不可察地同步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却依旧强撑着保持着标准站姿，连睫毛都不敢多颤一下。
宝哥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又往后退了小半步，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得更急了，他慌忙补充道：“今天田宏伟今天看得很细，问得也很刁钻，特别是关于红峰新引进的五轴联动加工中心的来源、军品订单的具体占比、跟建龙合资的利润分成模式，都跟厂区的负责人陈小洪聊了不少。德安县县委书记章本海全程像个哈巴狗似的陪着，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很，一口一个‘坚决落实市委指示’……”
“章本海？”徐子琛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上镶嵌的玉石，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他就是田宏伟养的一条狗！还是条摇尾乞怜、给点骨头就上蹿下跳的哈巴狗，他章本海恨不得把田宏伟的鞋底都舔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脚边温顺下来的雷霆身上，手指重新抚上它光滑的皮毛，语气却沉了几分，带着彻骨的寒意：“红峰机械厂这块骨头，就算他田宏伟想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铁齿钢牙！那里面不仅有我徐子琛更…………，不是他一个市委书记想伸手就能伸进去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