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皇后离开慈宁宫的同时，一份由太子尹昊清亲笔书写、附有乌木格画押供词副本、德妃密信影本及部分关键账目摘录的密奏，被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尹泰帝的御案前。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尹泰帝独自坐在龙椅上，挥退了所有侍从。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密奏，缓缓展开。
最初的惊愕，迅速被滔天的震怒所取代！
他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温婉解语、在孙悦榕进宫前给予他不少慰藉的德妃，背地里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鹤阳山、永州漕运……一次次针对太子的杀局，竟都出自她手！
更令他震怒的是，她竟敢勾结北境，妄图里应外合，这是将他这个皇帝的江山置于何地？！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德妃程氏”那几个字，以及密奏中提及的、德妃利用程昭仪之死激发北境部落仇恨的细节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阴沉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靠在龙椅上，用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程昭仪……千惠……那个温柔似水、却红颜薄命的女子临终前苍白脆弱、紧握他手嘱托他照顾好绪儿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对她有愧。连带着，对那个自幼失怙、流落民间吃尽苦头的长子尹成绪，他也总是多了一份宽容与不忍。
如今，程氏罪证确凿，他深知按律当诛。可一旦彻查，成绪那孩子……势必受到牵连。他该如何处置？是铁面无私，维护国法纲纪？还是……顾念旧情，设法保全绪儿？
帝王的理智与残存的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让他心乱如麻，难以决断。
***
与此同时，皇长子府内，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尹成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装饰奢华却此刻显得无比压抑的书房内来回踱步，完全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温润从容。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一个个回报不利，不是言及宫内外风声鹤唳，东宫侍卫调动频繁，就是发现连他府邸周围都似乎多了许多“不经意”路过、眼神锐利的生面孔。
一种大难临头、被无形罗网紧紧缚住的恐惧，死死攫住了他的心。
他仿佛能听到命运的丧钟在耳边敲响。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猛地停下脚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惊慌与绝望。
“备车！不，备马！轻装简从，我要立刻出城！去京郊别院暂避！”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离京城，逃离这是非之地，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姨母倒了，他绝不能跟着一起陪葬！
然而，当他急匆匆地带着两个贴身侍卫，车驾刚行至府门外大街转角，便被一队看似例行巡逻、实则眼神精悍的东宫侍卫“客气”地拦下了。
为首的侍卫首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参见皇长子殿下。京城近日恐有宵小作乱，为保殿下安全，太子殿下有令，加强各王府要员护卫，若无要事，还请殿下暂居府中，以免发生意外。”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侍卫已看似随意地移动步伐，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将尹成绪的车驾与外界隔离开来。
尹成绪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缝隙看着这一幕，心彻底沉到了无底深渊，手脚一片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明白了，自己已经被彻底软禁了，如同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东宫，已经张开了獠牙，而他的命运，已然不在自己手中。
皇宫深处，风暴正在酝酿。
太后带着震怒与决绝前往御书房，帝后之间，一场关于情感与法理、仁慈与铁血的交锋即将展开。
而皇长子府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与等待审判的绝望。
翌日清晨，金銮殿内，文武百官依序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连平日里细微的衣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每个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早朝，恐有雷霆之变。
高踞龙椅之上的尹泰帝，面色沉肃，目光扫过下方，在垂首恭立的太子尹昊清和面色略显苍白的皇长子尹成绪身上略作停留，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决断的复杂。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监拖长了尖细的唱喏声，尾音尚在殿梁间回荡，太子尹昊清便一步跨出文官班列，手持玉笏，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清朗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儿臣，弹劾德妃郑氏及其母族程家，三条大罪！”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虽近日流言暗涌，但太子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地在朝堂之上发难，仍是石破天惊！不少官员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齐刷刷投向御阶之下那玄色身影。
尹昊清不待众人从震惊中回神，便条分缕析，朗声陈词，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其一，构陷储君，散布流言，制造‘如意馆风波’，企图以污秽之名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其二，勾结北境，蓄养死士，图谋不轨！儿臣已查获程家暗藏之制式兵器、甲胄，与北境部落往来之密信账册！”他微微侧身，示意殿外。
立刻有侍卫将部分闪烁着寒光的兵器、以及几本写满密文的账册副本抬入殿中，那冰冷的铁器与厚重的账册无声地陈列在御前，仿佛在控诉着程家的不臣之心。
“其三，亦是罪大恶极——屡次策划刺杀储君！”
尹昊清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利剑般扫过程家一系的官员，最终定格在龙椅之上，带着沉痛与决绝：
“儿臣鹤阳山遇袭，乃至日前永州漕运码头设计船难，皆系德妃指使程家死士所为！儿臣已擒获程家核心死士乌木格，其人对参与鹤阳山刺杀、受德妃亲自指使一事，供认不讳，并有画押口供及详细行动过程在此！”
他高高举起一份按有鲜红手印、墨迹清晰的供词。
内侍连忙小跑上前，恭敬地接过，呈送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