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墙头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时,刘宝儿是震怒的。
登徒子!竟敢窥视到这般地步!她几乎要立刻唤人将他打下去。
但不知为何,看到他吓得缩头、差点摔下去的狼狈样,那声呵斥卡在了喉咙里。
她选择了无视,只是手中的鞭子,挥得更用力了,仿佛要将那恼人的视线一并抽散。
可他竟然第二天、第三天……雷打不动地来了。
像个固执的傻瓜。
他开始隔墙说话。
听到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笨拙的邀功,说什么认全了药材时,刘宝儿只觉得荒谬可笑。
太医院几日功夫,也敢来显摆?她不予理会,心中却莫名浮现出他手上那些新鲜的细小伤痕。
当他提到在朝堂上维护父亲时,刘宝儿舞动的鞭子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瞬。
维护父亲?这倒是新鲜。
她虽不信他能有什么真心,但这话语本身,像是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朝堂风波,父亲从不与她细说,但其中的艰难,她岂会不知?
直到那个雾霭沉沉的清晨,他隔着薄雾,用那种带着脆弱和认真的声音说:“我想成为更好的人……一个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刘宝儿猛地停下了动作。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酸酸涩涩,又带着点麻。
希望他成为的人?
她从未想过。
她对他,只有厌恶、失望和划清界限的决心。
可这一刻,听着他近乎卑微的恳求,看着他隐在雾中模糊却执着的轮廓,她坚硬的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转过身,与他对视。
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期待,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惊慌。
那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
有恼怒,有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他这份笨拙坚持触动的心软。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那复杂难言的情绪,尽数倾泻在了那狠狠抽向木桩的一鞭上!
“啪!”巨响之后,世界安静了。
也像是在她心里划下了一道警戒线——不可心软,不可动摇。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松动,便再难回到最初的坚固。
一个念头在尹昊清心中疯狂滋长——夜探香闺。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太子终于翻过那堵墙,从墙外到了墙内。
有了上次被冷水泼和闷棍招待的经验,尹昊清这次做了充分准备。
他换了深灰色夜行衣,自以为隐蔽效果更佳,研究了刘府夜间巡逻的间隙。
——得益于银杏无意中透露的零星信息,在亥时末,终于再次来到了刘宝儿闺阁的院墙外。
他像只灵猫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院内寂静,只有角落里几株梅花散发着幽微的香气。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透着微弱灯光的窗户。
窗纸上,映出她伏案看书或书写的身影,纤细而专注。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屈指,极轻地叩响了窗棂。
“笃笃笃——”
里面的身影猛地一僵。
“谁?”清冷警惕的声音传出,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是……是我。”尹昊清压低了嗓子,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屋内沉默了一瞬,随即,窗户被猛地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刘宝儿那张冰雕玉琢却布满寒霜的脸出现在缝隙后。
月光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尹昊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女子闺阁!你把我刘府当什么地方?把你太子之尊当成什么了?滚出去!”
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尹昊清被她眼中的冷意冻得一哆嗦,连忙解释:“宝儿你别生气,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白天……白天总是不方便……”
“我与你无话可说!”刘宝儿打断他,作势就要关窗,“立刻离开!否则我喊人了!”
“别!我走!我这就走!”尹昊清生怕她真喊人来,那场面就更难收拾了,只得狼狈地后退几步,看着她“砰”地一声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上,连那抹剪影也消失不见。
“竟敢如此!堂堂太子,行此宵小之事!”
刘宝儿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可当听道他慌乱解释只是想说说话,然后狼狈退走时,她靠着窗棂,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不,是烦躁!她用力甩头,将这莫名的情绪驱散。
第一次夜探,失败告终,收获只有一鼻子灰和心上人更冷的眼神。
但尹昊清别的没有,就是有股子倔劲儿,尤其是在追宝儿这件事上。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尝试了几次。
有时是送去一些他觉得有趣的小玩意,比如一只造型奇特的药杵模型,或者一本罕见的草药图鉴,有时是再次试图隔窗对话。
结果无一例外,不是东西被原封不动地丢出来,就是被冷言冷语赶走。
对话的内容,也多是刘宝儿对他过往行为的质问和讥讽:
“殿下如今这般作态,是觉得戏弄我们父女很有趣吗?”
“收起你这些把戏,我不会相信一个劣迹斑斑的人。”
“你若真有悔意,就该谨守本分,而不是行此鬼祟之事!”
每一次,都像是在他心上扎一刀。
但他每次都默默受了,既不反驳,也不放弃。
他发现,虽然每次都被赶走,但宝儿斥责他的时间,似乎……一次比一次长了那么一点点?
从最初的一句“滚”,到后来能说上三五句。
这微小的变化,成了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后来的数次夜访,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刘宝儿刻意筑起的心防堤坝。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一个雕琢成草药形状的暖玉手把件,一套据说是前朝御医批注过的、极其珍贵的针灸铜人图谱拓本,甚至有一次,是一只被照顾得很好、羽翼未丰,据说能辨识几种珍稀草药气味的小巧机关鸟。
“宝儿,这个……或许对你研习医术有用。”窗外,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得到肯定的期盼。
然而,刘宝儿的回应总是冰冷而决绝。
她甚至不会开窗,只是隔着窗棂,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拿走。我不需要。”
有时,她会直接唤来家丁,当着窗外可能还未离去的人的面,清晰地吩咐:“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扔出去。”
她听到东西被拾起、然后远远丢弃的声音,心中并无报复的快感,反而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微不可察的疼。
她必须这样做,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拒绝,来斩断任何可能滋生的、不该有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