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尹昊清的车驾带着满腔期盼驶向江南的同时,江南苏家别院,也正进行着一场关乎未来的博弈。
苏云澈志在必得,订婚的各项事宜已准备得七七八八,只待吉日。
刘宝儿眉宇间的愁绪与日俱增,鞠涟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一日,鞠涟殇没有去找苏云澈,而是请见了苏家如今真正的主事人——苏云澈的祖父,苏老太公。
老太公年事已高,平日不多问世事,但威望犹存。
在雅致静谧的花厅,鞠涟殇屏退左右,与苏老太公对坐品茗。
她没有迂回,直接道明了来意:“老太公,老身今日前来,是为宝儿与云澈的婚事。”
苏老太公捻着胡须,呵呵一笑:“鞠先生不必多虑,澈儿能娶得刘大人千金,亦是良缘,老夫乐见其成。”
鞠涟殇却缓缓摇头,神色凝重:“老太公,正因是良缘,才更需谨慎。宝儿那孩子,心思纯善,近日却忧思过甚,老身观其气色,郁结于心,恐非吉兆。强行定亲,只怕……适得其反。”
她顿了顿,观察着苏老太公的神色,继续道:“云澈是您看着长大的,才华出众,心思也深。他与宝儿相识日短,或许……尚未真正赢得宝儿的心。”
“强扭的瓜不甜,若因此让宝儿心生抵触,甚至郁结成疾,岂非辜负了刘大人的托付,也伤了云澈与宝儿之间的情分?”
苏老太公沉吟不语,他虽希望孙儿早日定下这门有利的亲事,但也非不明事理之人。
鞠涟殇在江湖地位超然,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提出,必有缘由。
鞠涟殇趁热打铁:“老身有个不情之请。不若将定亲之期,稍延后数月。让两个孩子再多些时日相处,彼此了解。若届时宝儿心结解开,水到渠成,岂不美哉?若仍是不愿……也好过将来结成怨偶,徒增烦恼。老太公以为如何?”
她的话合情合理,既点明了潜在风险,又给出了缓冲之策,全是为了两个年轻人着想。
苏老太公沉思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先生所言有理。既如此,便依先生之意,将定亲之事,暂缓一二吧。”
说服了苏老太公,鞠涟殇心中稍定。
接下来,便是要带宝儿暂时离开,让苏云澈和宝儿都有个缓冲。
她知苏云澈绝不会轻易放人,便略施小计,巧妙地将一桩需要他亲自出面、且颇为急迫的商会纠纷,送到了他面前。
苏云澈不疑有他,权衡之下,只得暂时离开别院前去处理。
支开了苏云澈,鞠涟殇立刻带着刘宝儿,以“宝儿思乡情切,欲回京探望父亲,并亲自向苏老太公辞行”为由,郑重地向苏老太公拜别。
苏老太公既已答应延迟婚约,自然不好强留,便也应允了。
于是,一辆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繁华的江南,载着决心已定的师徒二人,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
命运的轨迹,就在这精心的安排与阴差阳错间,悄然交错。
当尹昊清风尘仆仆、满怀希望地踏入江南州府,拿着画像疯狂寻找那抹倩影时,刘宝儿乘坐的马车,正与他擦着相同的空间,驶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存在过的气息,却远得隔断了可能再有的交集。
尹昊清在江南的街巷、医馆、码头……所有可能的地方,苦苦寻觅。
每一次有人表示“似乎见过”,都让他的心高高悬起,又随着线索的中断而狠狠摔落。
希望如同指间流沙,一点点消逝,最终,只剩下站在蒙蒙细雨中,面对陌生繁华时那彻骨的冰凉与失落。
而此刻的刘宝儿,已回到了京城的刘府。
刘昌龄放下手中的文书,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儿,眉头微锁:“宝儿,为父听闻,你……不愿与云澈定亲?”
刘宝儿指尖微微收紧,垂眸轻声道:“是。女儿与大师兄……只有兄妹之谊,一时实在难以接受关系转变。恳请父亲,容女儿些时日。”
刘昌龄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解与些许不赞同:“这是为何?云澈这孩子,无论是家世、才干,还是对你的心意,都是万中无一。连圣上都亲口赞他可靠。他待你更是用心,事事替你打点周全,这份情意,连为父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深沉的考量,声音压低了些:
“况且,云澈与皇长子尹成绪殿下相交甚密,立场鲜明。如今朝堂之上,谁不知皇长子殿下贤德出众,处事公允,远胜……”
他话到此处,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远胜东宫那位!顽劣不堪,德行有亏,如今更是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魂不守舍,简直荒唐!依为父看,这储君之位,迟早要换人来做。皇长子殿下,才是众望所归!”
刘宝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痛楚与惊愕,嘴唇微动,那句“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魂不守舍”让她顿感酸楚,原来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自己。
她刚想说出自己与太子的渊源,却在看到父亲脸上对太子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对皇长子的推崇后,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说出此事,非但无益,只会让父亲震怒,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难堪。
她重新低下头,将翻涌的心绪死死压住,声音轻却坚定:“父亲,大师兄很好,女儿知道。但感情之事,强求不得。女儿对他,确无男女之情,若仓促定亲,只怕日后……反生怨怼。还请父亲体谅。”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旁听的鞠涟殇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诧异与恍然:“刘大人,您方才提到的皇长子殿下……名讳可是‘尹成绪’?”
刘昌龄点了点头:“正是。据闻皇长子殿下幼时体弱,曾被送往山野高人处调养,怎么,鞠先生知晓此事?”
鞠涟殇与刘宝儿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鞠涟殇缓缓吸了口气,才道:“若老身没记错,当年由我一位故交送上山,性子内向沉默,在山中住了五年便被秘密接走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位皇长子殿下。他,竟是宝儿的二师兄。”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刘宝儿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安静跟在师父身后,眼神带着几分怯懦与疏离的瘦弱少年身影,怎么也无法将他与父亲口中那位“贤德出众”、“众望所归”的皇长子联系起来。
刘昌龄也愣住了,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抚须道:“竟有如此渊源……看来,云澈与皇长子殿下走得近,亦是同门之谊。宝儿,你与云澈的婚事,更显般配了。”
刘宝儿却只是缓缓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父亲,女儿的心意,不会因这些而改变。与大师兄的婚事,请容女儿……再想想。”
刘昌龄向来疼爱女儿,见她坚持,再加上师父支持,便也答应了下来。
夜深人静,刘宝儿对师父鞠涟殇吐露了心声:“师父,太子有太子的命运,我有我的路。此生不见,各自安好,是最好的结局。”
而此时的尹昊清,正失魂落魄地站在江南的烟雨楼头,望着浩渺江水,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