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叹了口气,出面圆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皇帝息怒,太子也起来吧。”
她走过来,拉起太子,将他拉到身边揽住,语重心长道:“昊清,你父皇所言,俱是现实。储君之路,步步荆棘,你需要的是助力,而不是拖累,更不是授人以柄的弱点。”
说完顿了顿,又对着尹泰帝说道:“那姑娘既然对太子有恩,又得太子的心,若一味强硬反对,反倒伤了父子情分,也寒了天下义士的心。”
她眯上眼睛,手轻拍尹昊清,哄道:“不若这样,便允你迎娶那位蓝姑娘入东宫,暂为侧妃。既全了你的情意,报了恩情,也不误国事。这已是目前最能两全的办法,你,可能体会长辈的苦心?”
侧妃?! 他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让他心爱的月儿,那个如山间明月般皎洁的姑娘,屈居妾室?她会同意吗?
他想起刘宝儿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心里隐隐作痛。
可他看着不容置疑的父皇,看着满眼担忧却又无可奈何的母后,再看看苦心斡旋的皇祖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所有抗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他肩膀垮了下来,嗓音沙哑干涩,一字一顿道:“儿臣……遵……旨。”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御书房的。
东宫的殿宇依旧华美,庭院中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缩。
他独立廊下,只觉得这四面朱墙围起来的天空,比鹤阳山的夜晚还要冰冷,还要令人窒息。
他望着鹤阳山的方向,心思早已飞越了重重宫阙。
月儿,他的月儿,是否理解他这无奈的妥协?
他派出的心腹暗卫,带着他那封满载歉疚、解释与承诺的信函,是否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中?
***
远在千里之外的鹤阳山,却是一派离别的萧索。
竹庐内,连续数日,刘宝儿都寡言少语。
她依旧会按时起身,打理药圃,研磨药材,做着往日熟悉的一切,但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却失去了光彩,仿佛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霾。
她常常对着某一处发呆,手中捡药的动作会无意识地停顿许久,有时夜深人静,隐约的啜泣声会从她房中细细地传来。
鞠涟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她一生洒脱,最不喜这世间权贵纠葛,尤其牵扯到最是无情的皇家。
太子身份揭露带来的冲击,以及对徒弟未来的担忧,让她忧心。
苏云澈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
这一日,天空飘着细密的冷雨,他对鞠涟殇叹道:“师父,宝儿师妹这般下去,只怕郁结于心,伤了根本。这鹤阳山虽好,但一草一木,只怕都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鞠涟殇看着窗外雨中愈发显得凄清的山景,沉默不语。
苏云澈继续温言道:“弟子家中在江南苏州有一处别院,临水而建,景致清幽,四季如春,最是适合静养散心。
且江南远离京城是非,耳目清净。不如师父带着师妹随弟子前去小住一段时日?
一来让师妹换个环境,疏散心怀;二来也避开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待师妹心情平复,再做打算,如何?”
他的话,句句说到了鞠涟殇的心坎上。她确实需要带宝儿离开这个伤心地,也需要一个足够隐蔽安全的地方让徒弟疗伤。
江南苏家,富甲一方,其别院想必隐秘舒适,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略一沉吟,鞠涟殇点了点头:“也好。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了。便依你所言。”
跟刘宝儿一说 ,她也满心赞同,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她也迫不及待。
决定做得很快,行动更是隐秘。
苏云澈立刻着手安排,动用的都是苏家最可靠的心腹人手和车马。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甚至没有告知山中任何可能的眼线,在一个雾气未散的清晨,悄然启程。
为了彻底隐匿行踪,苏云澈还特意吩咐车队绕行小路,中途甚至换乘了船只,几经辗转,抹去了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痕迹。
他深知,必须让太子的人彻底失去目标。
而就在他们离开鹤阳山大约两三日之后,尹昊清派出的那名心腹暗卫,历经跋涉,终于再次来到了鹤阳山脚下。
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自己举步维艰。
鹤阳山核心区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
往日依稀可辨的小径消失无踪,四周雾气变得浓稠而诡异,无论他从哪个方向试图进入,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绕回原点,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这自然是鞠涟殇的手笔。
她在离开前,悄然启动了守护鹤阳山核心区域的古老迷阵。
此阵借助山势地利与天然雾气布置,玄妙无比,若非熟知阵法或持有信物,外人绝难闯入。
她早已料到太子可能会派人再来,此举既是保护竹庐不再受打扰,也是彻底斩断与皇家牵连的决心体现。
***
暗卫在山外徘徊,尝试了数日,用尽了各种方法,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似寻常的迷阵,更别提找到太子描述的竹庐和里面的人了。
他们甚至连一丝有人近期活动的痕迹都未能发现。
眼看期限将至,暗卫无可奈何,只得带着那封承载着太子全部希望与解释的亲笔信,铩羽而归,返回京城复命。
东宫之中,尹昊清听完暗卫跪地请罪,禀报“鹤阳山外迷阵重重,无法进入,未见人影”时,他手中正在翻阅的一卷书简“啪”地一声滑落在地。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散开的竹简,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全无。
是月儿恨极了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故而知道他的人试图进山,却将他的人彻底拒之门外吗?
一种巨大的、近乎恐慌的失落感如同冰水般浇透了他全身。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凭借自己的诚意和承诺,总能求得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总能慢慢抚平她的伤痛。
可现在,连信都送不进去!
他与她之间,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似乎也被这无形的迷阵和渺茫的行踪,彻底斩断了。
尹昊清颓然坐倒在椅上,望着窗外宫墙分割出的四角天空,只觉得那天空从未如此逼仄,如此令人绝望。
“月儿”,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