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启军正在暗格里发呆,突然听见院里吵吵嚷嚷。他趴在窗缝一看,竟是赵卓带着几个兵进来了,正在盘问那跛脚老汉。 “这段时间有可疑人物来过吗?
比如一对从怀远来的男女?”赵卓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汉哆哆嗦嗦道:“官爷,小店都是熟客,几个月前住进来一对夫妻,说是从蚌埠来避祸的布商……不过那是去年的事了。
启军在暗格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摸向枕头下的枪。就听惠子在旁边低声道:“别慌,按原计划来。”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卓带着人闯进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跛脚老汉道:“不知军爷有何贵干?” 赵卓盯着他脸上的皱纹,突然伸手就要去抹。
这时经过易容的小泉惠子赶紧端起桌上的茶:“官爷辛苦了,喝杯茶暖暖身子。咱这老夫妻是正经生意人,只因安庆打仗才来投奔亲戚,在这里找点事做,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就在赵卓的手碰到跛脚老汉脸颊时,他才放下心来。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士兵慌张地跑进来:“副官!不好了!北伐军打到霍邱了,司令让您赶紧回去支援!” 赵卓一愣,骂了句“晦气”,又狠狠瞪了跛脚老汉一眼,才带着人匆匆离去。
等人走远了,启军才从暗格里钻出来,后背的衣裳全湿透了。惠子却走到窗边,望着赵卓远去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冰:“看来,这天下要变了。” 她转身打开地窖的门,指着那些木箱:“这些东西,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启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地窖的油灯光晕里,那些黑沉沉的枪管泛着幽冷的光,像一群蛰伏的野兽,正等着时机挣脱束缚。 北伐军推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几日就传遍了寿县城里。
城里的商户们人心惶惶,有的开始往乡下搬,有的则悄悄囤积粮食,连街上巡逻的士兵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焦躁。 这日傍晚,惠子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她关紧房门。
压低声音对启军说:“赵卓回了蚌埠后,王普把周边几个县的兵力都调去前线了,寿县现在是座空城。” 启军正对着油灯擦枪,闻言手一抖,枪管“当啷”掉在桌上:“空城?那咱们……” “机会来了。”惠子走到墙角。
从砖缝里抠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张寿县的布防图,“王普只顾着应付北伐军,根本没心思管后方。咱们得把地窖里的东西运出去,找个可靠的地方落脚。
找谁?”启军皱眉,“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谁敢收留咱们?” 惠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块刻着樱花纹的铜牌:“去大别山找‘山猫’。
他欠我一个人情,这些枪正好当见面礼。” 连夜,跛脚老汉套了一辆驴车,三人趁着月色把木箱搬上车,小泉惠子给了老汉一百块银元,往南走去。小泉惠子告诉蹩脚老汉道,以后你也别在回寿县了。
因为安武军知道后不会饶过你的。“好的!”老汉点点头,赶着骡车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两人迅速换上夜行衣,像两道轻烟缀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出县城二十里地,路边突然窜出十几个黑影,钢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死死拦住去路。为首的矮胖独眼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牙迸半个不字,你霸王爷爷管杀不管埋……留下东西,饶你们不死!” 启军手刚摸到枪柄,就被惠子按住。她往前迈了两步,声音清冽如冰:“山猫的人,就这点规矩?” 独眼汉子一愣,独眼里闪过狐疑,眯眼上下打量她:“你认识我们当家的?” 惠子亮出那块青铜腰牌,月光落在牌面纹路的刻痕里,泛着幽光。
独眼龙小霸王看清牌面,上牙膛的大金牙“噌”地露出来——前文书提过,这小霸王原是许家寨的二当家,当年劫了悟道、启航、启程爷仨,被许四宝指着鼻子痛骂,从此结了嫌隙。后来许四宝既不让他参与要紧任务,又不准他打家劫舍。
弄得他连喝酒钱都掏不出,索性带着几个弟兄跑了,投奔到寿县这边的山猫麾下,重操旧业做了拦路的土匪。 此刻他见了腰牌,忙挥手喝退手下:“原来是惠子小姐!当家的在后面候着呢。
小泉惠子和启军跟着独眼龙一行人往山里走,越往里走越荒凉,夜风卷着山雾,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冷。最后在一处废弃的山寨前停下,寨门楼上挂着面黑旗,旗上绣的山猫张牙舞爪,在风里像要扑下来似的。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寨门口,见了惠子连忙拱手:“小姐可算来了!我这山寨,正缺趁手的家伙事儿呢。” “李当家客气了。”惠子指了指身后的骡车,“这些枪,换我和夫君一个安身之处,如何?” 李山猫小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哈哈大笑:“小姐带来的人,自然没问题。
只是……”他目光扫过启军,带着探究,“这位看着面生得很啊。” “这是我夫君张诚,先前在蚌埠开布庄的。”惠子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在启军身前,“乱世里求个安稳,还望当家的多照应。” 李山猫没再追问,让人把车上的枪卸了,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的石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一个衣柜、一张木板床,墙角堆着些干草。
下人退出去后,启军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这山猫看着不是善茬,咱们能信他?” “信不信不重要。”惠子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天际隐约的烽火,声音轻得像叹息,“咱们需要个地方喘口气,他需要枪扩充势力,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就在山寨住了下来。惠子时常和李山猫在聚义厅议事,有时还拎着枪到演武场,教寨里的弟兄们瞄准、换弹,举手投足间倒比启军更像个主事的。
启军闲着无事,就跟着伙夫在灶台前打转,学切菜生火,日子竟也过得暂时安稳。 可安稳日子没持续多久。
这天清晨,一个喽啰连滚带爬冲进聚义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家的,不好了!安武军把山寨围了!” 李山猫“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木桌当即裂了道缝:“他娘的安武军怎么找来了?” 惠子脸色一沉,快步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一看——寨门外黑压压的全是士兵,长枪短炮架得整整齐齐,为首的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举着枪嘶吼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卓。
李山猫!把邹启军和小泉惠子交出来,不然踏平你这破山寨!” 李山猫猛地转头看向惠子,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探究:“原来你们是……” “那怎么行?”没等惠子开口,李山猫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进了我山猫寨的门,就是我的人。
想在我地盘上抓人,得问问我手里的枪答应不答应!”他转身冲外面大吼,“弟兄们,抄家伙!让姓赵的知道咱们的厉害!” 枪声瞬间在山谷里炸开,像滚过一阵惊雷。
独眼龙小霸王为了在李山猫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掏出腰间的镜面匣子,眯起独眼对准马上的赵卓就是一枪——“砰!”子弹偏了,擦着赵卓的耳朵飞过去,打在后面的树干上。 “废物!”赵卓冷笑一声,手腕翻转,枪响如电。
那颗子弹带着破空的尖啸,不偏不倚正中独眼龙眉心。他手里的镜面匣子“哐当”落地,独眼里的凶光还没散去,魁梧的身子就直挺挺向后倒去,上牙膛的那颗大金牙在晨光里闪了最后一下。
小泉惠子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山寨今夜怕是要被荡平了。她一把拉住启军,两人迅速躲到石墙后。
眼睁睁看着寨里的喽啰们举着枪嗷嗷叫着往外冲,刚跑出两步就被安武军的排枪扫倒一片,尸体摞着尸体,没死的也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李山猫手里的枪很快打光了子弹,他红着眼从一个死去喽啰手里抢过长枪,趴在断墙后面,咬牙切齿地对准赵卓:“你去给老子死吧!
他刚拉开枪栓瞄准,安武军的机枪突然扫过来——“哒哒哒!”一排子弹像割草似的扫过断墙,李山猫的脑袋瞬间开了花,红鲜血掺杂着白色脑浆的溅在灰墙上,身子晃了晃,脸朝下栽进血泊里,抽搐几下就没了声息。
此刻,启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怀远县的军火库、照顾他长大的赵管家、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弟弟、因自己而被王黑子害死的母亲……甚至连自己曾救下杀母仇人王黑子的荒唐事,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他望着眼前的血与火,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逃命,还是在赎罪。
发什么愣?走!后山有小路!”惠子突然拽了他一把,声音里带着急促。 两人跟着几个侥幸没死的喽啰往后山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后山的小路荆棘遍地,坑坑洼洼又弯又窄,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
惠子在前,启军在后,手紧紧抠着潮湿的山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宽敞了些,走到低洼处,一条湍急的河流赫然横在眼前。浑浊的浪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巨响。
惠子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过了河就是霍邱地界,北伐军在那边。赵卓不敢追过去。”
就这样启军和小泉惠子,顾不上狼狈的模样。也不顾身上伤痛更顾不上川流刺骨的河水…就这样手牵着手,狼狈不堪的趟过川流不息的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