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号子在寅时的雾霭里刚起了个头,就被李涛用手按了下去。藏兵洞外的空地上,一千两百号人分成三队,枪托贴着裤缝,连呼吸都压得比晨雾还轻——龙亢镇在二十里外,此刻天还没亮透,东边天际留了点淡白的星光,刚好能照见每个人脸上凝着的霜气,像覆了层细盐。
“苏芮、潇静怡,带一百人警戒蒙城方向,注意鬼子的巡逻骑兵,发现动静先放信号弹,别硬拼。”悟道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两人掌心画了个“守”字,“霞儿、新儿、诗涵,你们带二百人扼守淮河沿岸,防止淮南鬼子支援,那地方有片老槐林,正好设伏,援兵来了先炸马腿,再封退路。”
“都把毛巾揣紧了!”高达扛着中正式步枪走在队前,枪身上缠着的粗布早被露水浸得发沉,垂在枪托下的布条滴着水,“一会儿进了射程,听我枪响再摘——杨博士的‘辣椒炮’要是炸响,鬼子准得懵,到时候别光顾着笑,盯着炮楼的枪眼,有露头的直接敲了,别给他们摸枪的机会。”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身边陈默的肩,“你们尖刀队走前头,遇着暗哨别用枪,匕首抹脖子,动静越小越好。”
陈默点头,小队十二人每人腰里别着两把毛瑟短枪,靴筒里藏着淬了桐油的匕首,刀鞘磨得发亮。他蹲下身摸了摸路边的草叶,指尖沾了层薄霜,抬头往远处望时,睫毛上都凝了白汽:“雾还没散,正好遮着咱们的影子。赵卓,你那炸药包别晃,帆布包底下有硝石,要是蹭着石头响,咱们这趟就白来了。”
赵卓拍了拍背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四捆裹了油布的炸药,棱角把背包顶得鼓鼓囊囊——这不是给炮楼用的,是预备着炸鬼子增援必经的石桥。“放心!我这包比揣娃还稳!”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就是杨博士那辣椒面,别到时候风向一拐,先呛着咱们自己,上次在潘集,我可是被辣得流了半宿眼泪。”
这话刚落,队伍后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风吹过豆荚。众人回头,只见丹妮带着二十个女队员快步跟上来,每人手里提着个朱漆木箱子,箱子上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防护眼罩”。“都是用干竹条编的框,蒙了层打磨过的玻璃,虽然挡不了子弹,至少能防辣椒面和石灰粉。”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掀开盖子时,里面的眼罩泛着浅黄的光,竹条缝隙里还缠着细麻绳,“每人拿一个,绳系紧点,别待会儿一冲就掉了。”
李彪第一个冲过去抓了两个,粗粝的手指勾着竹条框,一个自己系上,一个硬塞给旁边的李涛:“还是丹妮小姐想得周到!不然待会儿鬼子没呛着,咱们先成了睁眼瞎,那才叫丢人!”他系着眼罩转了两圈,还伸手摸了摸玻璃面,“别说,还挺清楚,就是看东西有点黄,跟隔着层油菜花似的。”
丹妮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个黄铜哨子递给悟道,哨身上还留着弹痕——这是上次从潘集据点缴的,哨声尖得能穿雾。“要是风向变了,你就吹三声短哨,咱们立刻调整位置。”她指尖蹭过哨身的弹痕,“上次试验时试过,这哨声能传三里地,队员们都记着信号呢。”
悟道接过哨子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反倒让他心里更定了些。他抬眼望了望天色,东边的淡白又亮了些,忙对众人道:“都检查好装备!还有三里地就到龙亢镇外围了。黑宸、鸿儿,你们俩先去摸哨,记住,别开枪,用匕首解决,能留活口最好,问出炮楼里的人数再动手,解决完把尸体拖到芦苇丛里,别让巡逻队发现。”
黑宸和鸿儿点头,两人猫着腰钻进路边的芦苇丛,身影瞬间被一人多高的芦苇吞没。芦苇叶上的露水被碰得簌簌往下掉,打湿了他们的袖口,风一吹,叶子摩擦的“沙沙”声刚好盖住脚步声。没一会儿,远处传来两声极轻的闷响,像重物落地,接着就见黑宸从芦苇丛里探出头,对着队伍比了个“搞定”的手势,手里还拎着个鬼子的钢盔,盔檐上的五角星歪歪斜斜。
队伍继续往前走,越靠近龙亢镇,空气中的火药味就越浓,混着鬼子营房里飘来的米糠味,让人心里发紧。三个炮楼像三根黑柱子立在镇子边缘,青砖砌的墙面上满是弹孔,最东边的那个最高,有三层楼那么高,枪眼里隐约能看见鬼子的钢盔反光,偶尔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咳嗽声。炮楼周围挖着两丈宽的护堡河,河水在雾里泛着冷光,河底沉着些杂草,河对岸拉着铁丝网,上面挂着十几个空罐头,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刺耳。
“停!”悟道突然抬手,所有人立刻蹲下,膝盖压得草叶“咯吱”响。他指着最西边的炮楼,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你们看,那炮楼的门开着,有两个鬼子正靠在门边抽烟,手里还拿着酒瓶,看样子是值夜的,没什么防备。赵卓,你带五个人去北边的土坡,把迫击炮架起来,瞄准中间的炮楼,先别开炮,等我信号。”
赵卓应了一声,带着五个队员扛着迫击炮往北边跑,帆布包在背上颠得厉害。土坡不高,也就一人多高,但刚好能挡住炮楼的视线,坡上长满了矮草,踩上去软软的。他们手脚麻利地架起炮,炮架往土里一插,就稳稳当当,接着把杨博士改装的辣椒炮弹塞进炮筒——炮弹壳是用旧炮弹改的,里面装满了磨碎的干辣椒面和石灰粉,引信比普通炮弹短,一炸就能散成烟。“炮口对准中间的炮楼!”赵卓眯着眼调整角度,“那是三个炮楼的中枢,里面有电话线,只要把它打哑,另外两个就成了孤军,联系不上援兵。”
杨博士站在土坡下,手里拿着个黄铜罗盘,指针在盘里轻轻转着,他盯着风向,嘴角微微上扬:“现在是东风,偏北一点,刚好往炮楼那边吹,误差不超过五度。丹妮小姐,你昨天说今天会刮东风,还真准。”他早年在德国学过气象,看云识风向的本事比老农民还厉害。
丹妮点点头,又往东边望了望,眉头微微皱起:“黑宸那边怎么还没动静?按说他该摸到护堡河对岸了,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刚说完,就见东边的铁丝网突然晃了一下,接着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是黑宸用钳子剪断了铁丝网,铁丝断口还闪着银光。
黑宸和鸿儿先钻了过去,猫着腰贴着护堡河的岸边往炮楼底下摸,岸边的泥沾了满裤腿也顾不上。陈默则留在铁丝网边,手里举着枪,枪口对准炮楼的枪眼,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有鬼子露头,他就先开枪。护堡河里的水偶尔溅起来,打在他的靴筒上,凉得刺骨,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悟道看了看天,东边的淡白已经变成了浅红,像泼了碗血水,再过一刻钟,天就要亮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吹了一声短音——这是准备的信号,声音穿过雾,传到每个队员耳朵里。
北边的土坡上,赵卓把炮栓拉得“咔嗒”响,声音在雾里格外清晰:“都准备好了!就等军长下令!”他身边的队员都盯着炮筒,手里握着引信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悟道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一下,又吹了一声长音——进攻的信号。
“放!”赵卓大喊一声,声音震得周围的草叶都在抖。
五门迫击炮同时响了,“咚咚咚”的声音震得地面都在颤,炮口喷出的火焰在雾里闪了一下,接着五枚辣椒炮弹拖着烟,像五条红尾巴的蛇,直直地往中间的炮楼飞去。没等众人看清,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炮楼的顶子被炸飞了一块,青砖碎瓦溅得四处都是,紧接着,一股呛人的红烟从枪眼里冒了出来——那是辣椒面和石灰粉混在一起的烟,被东风一吹,全灌进了炮楼里,连一丝都没散。
“咳咳咳!”炮楼里传来鬼子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的,还有东西倒地的“哐当”声,像是枪托砸在了地上。接着就见几个鬼子捂着鼻子从门里冲出来,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刚跑两步,就被陈默的队员一枪撂倒,尸体“扑通”一声掉进护堡河,溅起一圈水花。
“好!”李彪兴奋地喊了一声,刚要站起来,就被高达按住肩膀,按回了草里:“别慌!还有两个炮楼!赵卓,再给东边的炮楼来两发!先把里面的鬼子呛出来,咱们再冲!”
赵卓立刻调整炮口,队员们麻利地换了炮弹,两枚辣椒炮弹又飞了出去。东边的炮楼比中间的结实,墙砌得更厚,炮弹炸在墙上,只崩掉了几块砖,露出里面的黄土,但红烟还是顺着枪眼钻了进去。里面的鬼子更慌,有个鬼子直接从枪眼里往外扔手榴弹,结果手被呛得没力气,手榴弹没扔远,在护堡河对岸炸了,“轰隆”一声,反倒把自己的铁丝网炸了个大洞,铁丝卷成了一团。
“就是现在!”悟道大喊一声,拔出背后的大刀,刀身在雾里闪着冷光——这刀是他从鬼子少佐手里缴的,刀刃上还留着缺口,“第一队跟我冲,去炸西边的炮楼!第二队跟着高达,去东边支援黑宸、鸿儿!第三队守住北边的路口,防着蒙城的援兵!”
一千两百号人瞬间冲了出去,喊杀声震得雾都散了些,脚步声“咚咚”地踩在地上,像打鼓。李涛和李彪跑在最前面,两人各扛着一捆炸药,炸药包上的引线露在外面,被风吹得飘起来。炮楼里的鬼子还在呛咳,根本没来得及开枪,李涛就已经冲到了护堡河边,踩着事先搭好的木板跳了过去——这木板是黑宸刚才摸哨时藏在河边的,表面还沾着水。
“开门!不然老子把你们全炸了!”李彪对着炮楼门大喊,声音震得门都在颤。里面没动静,只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鬼子的喊叫声,像是在互相埋怨。李涛使了个眼色,李彪立刻往后退,退到木板边,李涛则把炸药包放在门边,手指勾住引线,深吸一口气,拉了引线,转身就跑,引线“滋滋”地冒着火星。
“轰隆!”炸药包炸响,炮楼的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木屑和青砖飞得四处都是,浓烟裹着尘土涌了出来。里面的鬼子吓得魂飞魄散,有个鬼子少尉举着军刀冲出来,军刀上还沾着血,刚要劈向李涛,就被悟道的大刀挡住。“当”的一声脆响,军刀被劈成了两段,断口闪着寒光,鬼子少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悟道再往前一步,大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冰凉刺骨。
“缴枪不杀!”悟道大喝一声,声音里满是杀气。鬼子少尉看着周围的抗日队员,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枪,再看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终于把军刀扔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身体还在发抖。
另一边,高达带着第二队已经冲到了东边的炮楼,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黑宸和鸿儿正和五个鬼子缠斗,黑宸的短枪没了子弹,枪托砸在一个鬼子的头上,把鬼子砸得踉跄了一下,他趁机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反手捅进鬼子的腰里,鬼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鸿儿则被两个鬼子围在中间,她手里的蚩尤御天刃舞得飞快,刀刃划破空气,“呼呼”作响,挡住了鬼子的军刀,但后背还是被划了一刀,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角。
“宸儿、鸿儿,别怕!我们来了!”高达一枪崩了一个正对着鸿儿后背的鬼子,子弹从鬼子的太阳穴穿过去,鲜血溅了一地。他身后的队员也立刻开枪,“砰砰”的枪声此起彼伏,剩下的三个鬼子见势不妙,想往炮楼里退,却被黑宸拦住。黑宸刚杀了一个鬼子,匕首上还滴着血,他盯着剩下的两个鬼子,眼神像要吃人:“想跑?没那么容易!”
一个鬼子举着军刀冲过来,刀刃直劈黑宸的胸口,黑宸往旁边一躲,军刀劈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他趁机绕到鬼子身后,匕首从鬼子的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痕立刻显现,鬼子捂着脖子,说不出话,倒在地上,血从指缝里往外冒。另一个鬼子见同伴死了,吓得腿都软了,转身想跳护堡河,却被鸿儿扔出的匕首扎中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惨叫起来。鸿儿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说!炮楼里还有多少人?”
鬼子疼得直咧嘴,断断续续地说:“没……没多少了……就剩五个……都在里面呛得动不了了……”
高达点点头,对着炮楼里喊:“里面的鬼子听着,你们的炮楼已经被我们围了,再抵抗就是死路一条!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他喊了两遍,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传来枪落地的声音,接着就见五个鬼子举着枪走出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都是被辣椒面呛的,有的还在咳嗽,咳得腰都弯了。
赵卓还在北边的土坡上,他盯着蒙城方向的路,突然喊了一声:“军长!有情况!蒙城方向来了一队鬼子,大概有八百人,还牵着马,正往这边跑!”他手里拿着望远镜,镜片上沾了点露水,却能清楚地看见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
悟道心里一紧,八百人,要是冲过来,他们刚打下炮楼,还没来得及休整,肯定要吃亏。他立刻对第三队的李涛说:“你们快去北边的路口协助苏芮和潇静怡!把赵卓准备的炸药包埋在石桥下,等鬼子的马队过石桥,就炸桥!记住,别硬拼,拖延时间就行,等我们收拾完这里的东西就撤!”
李涛应了一声,带着队员往北边跑,脚步声“咚咚”地消失在雾里。赵卓也把迫击炮调整方向,对准了蒙城方向的路:“军长,我这儿还有十几发真炮弹,要是鬼子靠近,我就炸他们的马队!马一乱,他们就冲不起来了!”
悟道点点头,又往中间的炮楼看了看。杨博士正带着人清理里面的废墟,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时不时记着什么——他想看看辣椒炮弹的破坏力,下次再改进。丹妮则在给受伤的队员包扎伤口,手里的绷带绕着队员的胳膊,系了个紧结,还轻声安慰着:“忍忍,很快就好,待会儿撤的时候我扶着你。”
“李彪,你带几个人去检查炮楼里的武器,把能用的都收起来,不能用的就毁了,坚决不留给鬼子!”悟道又喊了一声,李彪立刻应着,带着五个人钻进了炮楼,里面很快传来“哐当”的声音,像是在搬武器。没一会儿,他就扛着一挺重机枪走出来,机枪上还沾着灰,兴奋地喊:“军长!里面还有三挺重机枪,五万多发子弹!还有几十把三八大盖,都能用!”他把机枪放在地上,拍了拍枪身,“这下咱们的装备又能升级了!”
“好!”悟道笑了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他往北边望了望,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第三队炸了石桥,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接着就听赵卓大喊:“军长!鬼子被苏芮和潇静怡带的人挡住了!他们过不了石桥,正想绕路呢!”
悟道松了口气,走到丹妮身边,看着她给一个队员包扎胳膊上的伤口,队员的胳膊上划了一道深口子,鲜血还在渗。“辛苦你了。”悟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