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寨指挥部里,煤油灯的昏黄光晕被穿堂风搅得摇曳不定,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悟道铺开一张边角泛白的地图,指尖重重戳在“唐山”与“南京”的标记上,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这两处的洋灰厂早落了鬼子手里,徐州、蚌埠眼看也要卷进战火,想就近弄来洋灰,难如登天。”
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先落向李涛与苏芮,再转向高达和潇静怡:“李涛、苏芮,你们各带一队人,往徐州、宿县方向勘察,哪怕是不起眼的小洋灰厂,能凑出几百吨也好。若实在找不到,立刻回寨待命。”二人齐声应下,转身便去收拾装备,脚步声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
随后,悟道命秀儿从藏兵洞抬出一整箱沉甸甸的黄金和银元,掀开的瞬间,金属的冷光映亮了半间屋子——这是此前从东北鬼子据点缴获的硬通货。“高达、潇静怡,你们带二十名特战队员,乔装成商人,把这些带上,去重庆、武汉。”他屈指敲了敲木箱,语气斩钉截铁,“那边没遭鬼子兵祸,必定有水泥厂,不惜任何代价,多买洋灰和钢筋,越多越好!”
“放心!”高达和潇静怡向悟道敬了个军礼,眼神格外坚定,“我们走水路,从蚌埠码头出发,最多十天就能到武汉!”潇静怡也补充道:“到了先找商会,他们消息灵通,总能摸出些门路。”二人当即清点财物,连夜带着队员往蚌埠淮河码头赶去,夜色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五日后,武汉码头。高达与潇静怡刚下船,就被眼前的景象搅得心头一沉——码头上随处可见扛着铁锹、推着钢材的士兵,街边商铺的门板上,密密麻麻贴满“支援前线,出售建材”的告示。可上前一问,店主们都摇头叹气:“早卖光了!军政部的人一个月前就来征调,现在武汉的洋灰、钢筋,连修自家工事都不够!”
二人连着跑遍汉口、武昌十几家建材行,得到的答复全是“无货”。潇静怡攥着衣角,指腹几乎要掐进布纹里,急声道:“再这么耗下去,许家寨的工事修不起来,藤县那边还等我们回援呢……”高达突然拉住她,眼神亮了亮:“去重庆!武汉没货,重庆是大后方,说不定还有机会!”
又辗转两日抵达重庆,可情况比武汉更糟。军政部的告示贴满街头巷尾,红底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洋灰、钢筋优先供应前线碉堡修筑,禁止私人买卖”。二人托了几层关系找到重庆商会会长,好说歹说递上黄金,会长却叹着气摆手:“不是我不帮,是真没货!上个月滇缅公路运过来的洋灰,刚到就被拉去修川黔防线,你们要是早来半个月,或许还能剩点残渣。”
眼看黄金攥在手里却买不到东西,潇静怡当机立断:“给许家寨发电报,让陈默查别处的洋灰厂!”电报员加急发报,两日后,陈默的回电终于传来——“郑州有洋灰厂,未被日军占领,可速往。”
远在许家寨的悟道接到消息时,李涛与苏芮恰好带着勘察队返回,二人满脸疲惫地汇报:“徐州、宿县周边的小洋灰厂要么被鬼子破坏,要么早就断货了。”悟道点点头,立刻召来赵卓、霞儿与刚归队的二人:“郑州还有可用的洋灰厂,赵卓、霞儿带二十人,再备一箱银元黄金先出发;李涛、苏芮休整半日,随后带车队跟上接应!记住,路上务必避开鬼子的运输线,遇事先传消息再行动。”四人不敢耽搁,赵卓与霞儿当即启程,车轮碾过黄土路,扬起阵阵烟尘。
郑州洋灰厂外,赵卓等人刚亮出银元,厂长就面露难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不是我不卖,是存货真不多了——台儿庄打得激烈,豫东前线天天派专人来催,我得留一半应急啊!”霞儿立刻上前,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那是王铭章师长亲笔写的求助信,纸上还沾着淡淡的血渍,旁边附带着许家寨此前支援藤县的物资清单。她声音发紧:“厂长,藤县的川军弟兄快扛不住了,许家寨修工事既是自保,也是为了阻断鬼子增援台儿庄的路线。您匀出这些洋灰,就是帮着前线多挡鬼子一天啊!”
厂长接过信和清单,指尖抚过字迹与清单上的红章,又抬头瞥见赵卓等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沉默半晌,猛地一拍桌子:“行!我给你们匀!库里还剩两千吨洋灰、五百吨钢筋,还有些废弃的钢轨,都给你们!但你们得赌一把——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搬运,明天一早豫东的人来拉货前,必须把东西运走,不然我没法交代!”
众人喜出望外,立刻组织队员搬运物资。新儿带着人把洋灰和钢轨分类捆扎好,拉到西郊临时空地后,当即给陈默发去急电:“已购得物资,需车辆转运,速调许家寨卡车来郑州西郊!速!”悟道接到电报,立刻命休整完毕的苏芮、李涛带着三十辆卡车出发,并特意叮嘱:“带上油布和防雨篷布,洋灰怕潮,路上务必盖严实;再带些黄金,若厂长还有门路,能多买就多买。”
两日后,苏芮与李涛带着车队赶到,众人立刻用篷布将水泥盖好装车。霞儿仔细清点每一袋水泥,指挥先头车队往回运送;赵卓则留在洋灰厂,一边帮厂长应付前来催货的豫东联络员,一边与苏芮继续和厂家周旋——最终又以高价购得一千吨水泥与五百吨钢材,约定三日后分批交接。
交接当日,满载洋灰、钢筋与钢轨的车队终于分批驶离郑州。赵卓与霞儿骑在马上断后,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洋灰厂,紧绷多日的肩膀终于放松,轻声感慨:“这下,许家寨的工事总算有救了。”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月,三千吨洋灰、一千吨钢筋与钢轨才全部安全运回许家寨。
悟道早已让人将藏兵洞清扫干燥,此刻正组织人手将洋灰分批搬进洞内妥善存放。杨继曾挤在人群中,看到这批钢材与洋灰时,眼睛瞬间亮了,快步上前摩挲着钢筋,当晚就拿着图纸找到悟道,语气难掩激动:“邹军长,这些洋灰掺上石料,能建八个碉堡,还能筑成一百米长、四百米宽的反坦克锥阵!加上咱们现有的军火配置,抵抗三万规模的日军不成问题!但防空力量还是短板——要是有中型车床,我能给许家寨造出射程两千米左右的高射炮!只要有四门到六门,就能有效拦截鬼子的侦察机和轻型轰炸机……只可惜,现在想找这样的车床太难了。”
悟道听到这话,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战区周边的机械厂要么被炸毁,要么被鬼子控制,找车床比找洋灰还难。
他压下心头的遗憾,对杨继曾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反坦克锥和碉堡赶制出来,你说要怎么做?”杨继曾立刻答道:“军长,您安排人去采石场拉鸽蛋石、地基石和砌墙石;另外得招募瓦工和石匠,我这就完善图纸。祠堂那边场地宽敞,正好用来堆放石料、调配洋灰,就把那儿设成临时施工指挥部!”悟道当即应允,派人四处寻访工匠。到了次日,七十多名泥瓦匠、五十多名石匠陆续赶到,祠堂外一下子热闹起来。
在杨继曾划定的位置,众人挥锹挖土,铁锹与黄土碰撞的“哐当”声此起彼伏;李涛带着车队往返西山采石场拉石头、石子,尘土飞扬中不见停歇;苏芮与新儿则组织工匠夯土筑基,石匠们拿着凿子对着石料细细雕琢,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此时的台儿庄战场,炮声依旧震耳欲聋,滚滚硝烟连百里外都能望见。李老绅带着部队驻守在微山湖附近,举着望远镜望着远处台儿庄方向不断升腾的烟柱,指节攥得咯咯作响,指缝里几乎要嵌进木柄。
李彪在一旁急得直拍桌子,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旅长俺爹!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鬼子在台儿庄折腾?川军弟兄在藤县拼命,咱们却在这儿守着个破湖面,这算哪门子事!”
葛力也凑上前,手里的步枪攥得发白,枪托都被按出了印子:“就是啊李军长!咱们从东北一路打过来,什么硬仗没见过,还怕这群小鬼子?不如主动请缨,去台儿庄帮孙连仲部一把!”朱志鑫和邱钟良更是摩拳擦掌,袖口捋得老高:“让弟兄们跟鬼子正儿八经干一场!也让他们知道,俺们皖北汉子不是好欺负的,咱们中国人更不是软骨头!”
李老绅望着众人急切的眼神,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咱们的任务是守住微山湖,切断鬼子的水上补给线。要是咱们动了,鬼子从湖里运弹药、粮食去台儿庄,前线的压力只会更大。”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台儿庄的方向,声音里裹着沉甸甸的恨意,“放心,总有咱们跟鬼子一决高下的时候,到时候,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湖面上的风卷着硝烟吹来,带着刺鼻的火药味。众人望着远处的炮火,心里的火气虽没全消,却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们都明白,守住微山湖,就是对台儿庄前线最好的支援。而三百里外,许家寨的工事已热火朝天地开工,郑州运来的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投入建设,这场血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咱们中国人和小鬼子的仇,那是刻在骨血里的世仇,迟早要一笔一笔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