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卿没再多纠结到底是谁来过,墓园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枯涩扑面而来,让她连分神的力气都没有。
从踏入这片寂静之地开始,鼻腔的酸意便如涨潮般漫上来,眼眶被憋得通红。
而就在方才那阵风掠过碑面的瞬间,所有强撑的克制轰然崩塌,像被冲垮的堤坝。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重重砸在青黑的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又很快被风风干,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张了张嘴,那些积压了数年的话堵在喉间,像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吐不出。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声压抑的抽噎,唯有那句“对不起”,在风中碎成断断续续的气音。
对不起没有早点来看您,对不起申冤申得太迟了,对不起变成了您或许不喜欢的坏孩子。
可,没有仇恨,就没有涅盘。
自我感动也好,大逆不道也罢,这条路她已经走到了这里,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没给自己太多沉溺悲伤的时间,不过片刻,便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眶虽仍泛红,神色却已冷静得不像话。
“明天的审判,我不会留情。”
她垂眸望着碑上爸爸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
“我会瓦解周女士,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要让她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爸爸,如果您怪我,就多来梦里骂骂我,我愿意听,也想多看看您。”
说完,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栗子,轻轻放在两座墓碑的中间。
正欲一只浅褐色的蝴蝶忽然振着薄翅飞来。
翅尖沾着些许枯草的碎屑,飞得迟缓又缱绻,轻轻落在了她未干的手背上。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怔怔望着它。
蝴蝶在她手背上稍作停留,触角轻轻翕动,仿佛在安抚她泛红的眼眶。
下一瞬便振翅飞起,盘旋一圈后,缓缓落向了两座墓碑中间那包栗子上。
它停在包装袋上,一动不动,与青黑的碑石、枯黄的草木相映,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慰藉感。
她知道,爸爸会支持她的。
无论在他心中,她做的是对是错,都会站在她这边。
“祝我,一切顺利。”
“……”
这一晚,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裹着悬而未决的焦灼与各怀心事的辗转让太多人睁着眼睛到天明。
天蒙蒙亮时,天边只晕开一抹极淡的灰白,温念卿已穿戴停当。
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衬得她肩线利落,面色虽带着未眠的轻倦,眼底却凝着决绝。
她静坐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未干的雨痕。
深秋落雨,总给人格外强大肃意。
顾承霄也已经醒来,走出卧室看着那道纤瘦身影,眉宇间泛着担忧和心疼。
无论恨意多强大,也盖不过血缘的羁绊,就算意志里她千般舒爽,潜意识升起的失落还是能折磨到她。
虽然医生已经很严肃的要他静养,但这样的眠眠,让他怎么能放心。
敏锐未减的温念卿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回眸,脚步急切的扶住他:“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养伤?”
顾承霄将她眉心抚平,声音温软:“别难过眠眠,她不值得你难过。”
她不假思索否认道:“我没有难过。”
“你总是爱逞强。”
温念卿发现,顾承霄好像总是爱对她说这句话。
或许吧。
顾沉舟从前也总这样说她。
温念卿用脸颊蹭了蹭顾承霄的手背,亲密的熟稔又自然。
“我煲了汤,你喝完再睡一会,我想出去转转。”
“好。”
“……”
然而他没有听话。
温念卿推门而出的瞬间,顾承霄便拎起外套紧随其后,将自己的车远远停在街角,隔着雨幕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
她的车子先停在花店前,出来时捧了一束很大的洋桔梗,而后是甜品店,买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蛋糕。
关上后备箱之后,她伸手,掌心向上,接了几滴雨。
雨珠落在她白皙的指尖,折射着灰蒙蒙的天光,她的眸子里泛着点点细碎的光晕。
她的心情没有很差。
那就好。
车子最终停在法院门前,温念卿撑着伞,准备踏上台阶。
此时,裴矜野出现在他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小乖早。”
温念卿浅笑,回握住他:“早安,裴律师。”
她听说,周女士在知道原告是她的时候,茫然,无措,不解。
就像是李良川在不知道得罪了谁的时候,那种对未知的恐惧。
当时她差点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那种窘态了。
她还听说,她曾试图联系裴矜野的父亲,想让裴矜野打这个案子。
倒也不算落空。
可惜是对立面。
裴矜野和温念卿在核对最后的细节时,旁听席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温念卿并未注意到那些熟面孔,只专心看着手上的资料。
直到法官传被告入席,她才抬眸看向那个惦念了多年的仇人。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法庭内的肃穆、旁听席的轻响,尽数化作模糊的背景音,温念卿的世界里只剩下被告席上那个身影。
周女士再不见往日的风光。
她一直在被拘押中,之前是因为保外就医造假,但那时尚还有体面,调查期间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但裴矜野递了诉状之后,穿的便是囚服了。
她的脸色是被焦虑与不安反复浸染后的蜡黄,再无半分从前的明艳,眼下堆着浓重的乌青,显然是连日无眠的痕迹。
就连曾经引以为傲、乌黑发亮的长发,此刻也失去了光泽,干枯地贴在肩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狼狈。
这正是温念卿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的样子。
褪去所有伪装,露出内里的惶恐与不堪。
此刻,温念卿只觉得积压了多年的郁气,正顺着四肢百骸漫开,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
不至于是歇斯底里的畅快,而是一种沉冤即将得雪的笃定,一种正义终将降临的释然。
待人二人视线交汇,温念卿脊背挺直,嘴角漾开一抹带着疯感的笑:“你好啊,周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