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栀似乎自己都没有发现,薛除浊每问一次玉佩,她就会紧张的看向自己胸口可以藏物的地方。
她是个骗子。
薛除浊明知如此,但此刻,他竟控制不住自己,随着厉栀的脚步,一点点朝她的床上挪去。
他坐在床上,看着她给自己端茶倒水。
厉栀吹了吹手里的热茶,将水递给他:“你会给自己疗伤吗?”
薛除浊冷眼看着那茶,警惕的没有伸手,只是点了点头。
厉栀当他已经疼的连手也抬不起来,看着他干裂的嘴唇,便直接将茶杯放在他唇边,煞费苦心的说:“你先喝点水,现在也没办法给你找药了,我等会撕几件裙子给你你自己包扎一下。”
她可不想给他请太医,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深更半夜跟一个男人在一个屋子里,传出去定会让她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
看厉栀心不在焉的望着自己衣柜斟酌撕哪件裙子的模样,薛除浊鬼使神差的抿了口送在唇边的水。
厉栀将茶杯放下时,多番叮嘱他:“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包扎完了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哈!”
休息完了死路上都行,可千万不要死在她这里。
厉栀利落的在竖顶柜里拿出了那件今日知书刚给她瞧的玛瑙红衣裙,毫不犹豫的撕下裙摆,一股脑的抱着去找薛除浊,
“我撕不成细条,你....”
厉栀回头就愣住了,因为此刻,薛除浊不知何时靠着紫檀架闭上了眼睛。
厉栀张大了嘴巴,将手里的衣裳一丢,缓慢挪动步子来到他跟前,颤抖的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鼻间....
还好,有气!
厉栀吓的心跳的不上不下,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累出的汗,靠着床虚弱的滑坐在地上。
薛除浊躺在床上,他衣裳上的血渍晕染的不是很多,应当是没什么大事。
况且方才他晕了一下就醒了,说不定等会又睁开眼睛了。
他恢复能力这么好,就让他自己熬一下吧。
*
薛除浊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又出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子。
那年他十三岁,为了换取召国边境无战乱,被父皇作为质子,奉献给了景国皇帝。
薛除浊一头天生而来的白发,在景国被视为不祥的象征,因此皇帝并不想招惹晦气,所以扯了个缘由将他赐给了自己荒淫无度的亲弟——黎王手中代养。
黎王虽有王爵头衔,可并无实权,他的妻妾未曾给他生出孩子,膝下无子嗣,故欣然领养了薛除浊。
和薛除浊一同被献过去的,还有他的乳娘和一只同他一起长大的狗,阿运。
可谁知那黎王有个特殊癖好,他暴虐成性,最喜爱的就是看着童子身布满伤痕,在他那里薛除浊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到黎王府的当晚,他和乳娘就被下令不能进屋,和他的狗一样,被套了链子,每夜只能睡在肮脏,充满粪臭味的猪圈里。
有时候黎王赌钱输了,亦或者在朝堂被弹劾,还会拿着鞭子来殴打二人撒气。
往往这个时候,乳娘会把他护在身下,直至被打到昏厥。
阿运为了保护主人,撕扯着黎王的衣角,因此被拔掉了舌头和所有的牙齿。
薛除浊依旧被揪了出去,扒光衣服被鞭子抽打。黎王每每看着他倔强清冷的脸都会说:“你应该庆幸,你不是女人。”
薛除浊受到侮辱只会咬破自己的舌头,并不会流一滴泪。
想反抗,可反抗并不简单,不是有勇敢和武力就够了。
他害怕,害怕失败,害怕怨恨咬伤了自己。他身为质子,黎王不会杀了他,可是会杀了他的阿运和他的乳娘。
乳娘往往也会摸着他的手,和母亲自小给他灌养的思想一样,叫他忍一忍,再忍一忍。
在去黎王府一年后,薛除浊以为,他们终于忍过去了。
那年黎王的某个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那孩子眉心带红,寺庙的大师说他是真龙天子,日后定坐拥无上权力。
黎王得知后恨不得昭告天下,甚至在孩子满月时邀请了所有世家贵族来参加家宴。
因为要请宴,势必有人会过问质子。所以黎王第一次解开了薛除浊和乳娘脖子上的狗链。
黎王高兴,带着薛除浊和乳娘去处理伤口,二人受的伤感染的很严重,处理了很久才出来。
宴会已经开始,薛除浊的阿运却不见了。
薛除浊和乳娘疯狂的寻找,却依旧不见阿运的踪影。
回屋时,黎王端着一盆喷香的肉汤上来。
他说今日是他儿子满月宴,心情好,这碗肉汤是奖励他们的。
从来到黎王府后,二人就没有吃过一个像样的饭菜,更何况是肉汤。
虽然盆里都是肉骨头,但薛除浊和乳娘也吃的狼吞虎咽,恨不得把骨头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乳娘拿着一根带着较多肉丝的骨头,讨好似的奉在黎王面前:“王爷..您也吃。”
黎王心情较好的摇头摆手:“这是你们的东西,就该你们吃。”
他撑着脑袋看着他们囫囵吞枣一起分掉最后一口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无情的丢下了一句话:“怎么样?你们狗的肉很好吃吧?本来还想拿去前殿的,没想到太硬了根本咬不动,只好丢掉了。”
“看你们吃的这么开心,明日我就把那狗肉捡起来让你们亲手做一顿,大家一起吃,如何?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贯彻脑海,薛除浊手中啃了一半的碎骨头掉落在地,他眼神空洞,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但他的乳娘却不同于他这般冷静,听完黎王的话犹如被雷劈中,在一旁将吃下去的肉汤都吐了出来,缓过来后哭的昏天暗地,差些疯魔。
黎王风轻云淡的翘着腿,啧啧摇头:“竟敢把本王赏赐的肉吐出来,等会,可是要一点一点舔回去的。”
阿运没了。
这是薛除浊在“忍耐”中上的第一堂课。
他当时握紧了手中的木筷,只要他站起身来,就能用这根木筷刺穿黎王的脑袋。
可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乳娘看穿了他的想法,恢复理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死抱住了他。
装着肉汤的盆依旧残留着一些香味,乳娘没有抗住,终究还是哭晕了过去。
黎王走了,薛除浊对着啃剩下的骨头,眼眶红润,面色呆滞的坐了一个时辰。
忍...
他该忍耐的。
从小到大,他忍耐的已经够多了,但是,他从小到大的处境却没有发生一丝改变。
他该继续忍耐吗?
可是阿运没了,他不能再没有乳娘了。
乳娘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薛除浊没有掉一滴眼泪,他沉着的,将乳娘背回了屋子里,又将桌碗收拾好,将啃剩下的骨头捡起来用布条包紧。
这是黎王府的后院,今日是个好日子,再没有人像看狗一样看着他。
阿运最喜欢花,一见到花就摇尾巴,薛除浊跑了出去,将阿运的骨头葬在最美的花朵下面。
他跪在地上用手指挖土,即使手指全都破了也不在乎。
“大胆奴才!竟然敢挡我们小姐的去路!”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薛除浊彼时,刚好封上最后一点土。
“诶..看他的头发,这种头发绝无仅有!...我想起来了!他不是奴才,好像是黎王代养的那位命格不好的质子!”
薛除浊回头,看见两个小丫鬟在对着自己窃窃私语。
“白头发的质子?”一个身穿娇贵粉衣裳,扎着双螺髻的女孩推开两个丫鬟,兴冲冲的朝薛除浊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