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北部林区,清晨,雪停了,但风没停。
白毛风卷着昨夜新落的、干燥的雪粉,在光秃秃的树梢和嶙峋的岩石间打着尖锐的唿哨,天地间一片迷蒙的灰白。气温低得呵气成冰,呼吸都像有小刀在割喉咙。
数道人影,几乎与这苍茫雪色融为一体,正沿着一条被积雪半掩的、新鲜车辙印的侧翼,艰难而沉默地移动。
四道人影,如同这苍茫雪岭的一部分,正沿着一条被积雪半掩的新鲜车辙印侧翼,沉默而艰难地移动。打头的是严佰柯,身形精干,步伐轻捷得近乎无声,时不时停下,用带着厚手套的手拨开积雪,鹰隼般的眼睛仔细分辨辙印细节。
紧随其后的是雷山,他背着那杆老金钩,腰微微佝着边上插着一柄尖刀,脚步异常沉稳,混浊的老眼不仅看路,更不断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像一头在暴风雪中依旧警醒的老狼。
紧随其后的那人是冯立仁,背着那杆老旧的“汉阳造”,腰微微佝着,抵抗着风雪的推力。他的目光比起严佰柯来,看得面更广,不仅看脚下,更不断扫视着两侧的山脊、背风的凹处,以及任何可能藏匿哨位或陷阱的地方。
风雪太大,能见度很低,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断后的是雷终。
他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动作精准而节省体力,像一头在暴风雪中狩猎的年轻雪豹。肩上的“三八式”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靠近扳机护圈,眼神沉静地覆盖着后方和侧翼。
“看这里。”严佰柯忽然蹲下,压低声音。几人迅速依托一块巨石背风面。
严佰柯指着雪地上几处模糊凹陷:“鬼子皮靴印,还有这烟屁。”他用树枝挑起半截踩扁的、黄褐色过滤嘴烟头。
“过去不到两个时辰,”雷山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烟头旁的雪末,“他们顺着车辙走,但在外圈。”
冯立仁眯眼望向车辙延伸的深谷方向。雷终忽然抬手,指向斜前方一处积雪灌木丛——那里有极不自然的轻微隆起。
几人屏息。风雪呼啸。片刻,那隆起微动,积雪滑落少许,露出伪装的斗篷边缘。
暗哨。
冯立仁打了个手势。四人如同渗入雪地的水银,悄无声息地向侧后方退去,迅速脱离这条被双重监视的路径。
撤到一处背风山坳,呼出的白气凝成团。
“车辙往东北老鸦岭去,”严佰柯哆嗦着用炭笔在纸上记,“鬼子既看重这路,又派巡逻队走,不像完全保密的道。”
“像是在圈地盘,”冯立仁摘下蒙面布巾,脸冻得发青,“防着人靠近他们的新窝。”
雷山眯着老眼,望向风雪迷蒙的远山:“老鸦岭背后,有个背阴的缓坡,叫‘野猪窝’,林子密,路险,但都是好木头。早年除了采药的和老猎户,没人去。鬼子要是想偷偷多砍,那儿比先前的地界更藏得住。”
雷终在旁边点了点头,证实父亲的说法。
“不能顺车辙了,”冯立仁决断,“绕西边山梁,从高处往下看野猪窝。”
“风大,梁上不好走,容易露行迹。”严佰柯提醒。
雷山接口,声音混浊却稳:“有条老采药的小道,贴山崖,背风,险是险点,但能通到梁子上去,下头看野猪窝,正好。”
“走。”冯立仁重新蒙上面巾。四人调整方向,像四只逆风的山鹰,朝着更陡峭的西侧山梁摸去。风雪很快抹去他们微弱的痕迹。
黑山嘴哨堡,校场。
与山林间的寂静潜行截然相反,这里依旧是喧嚣与严酷的炼狱。
尽管寒风凛冽,雪花不时飘洒,校场上的训练却未曾有半分停歇,反而变本加厉。矢村认为,恶劣天气正是锤炼士兵意志、模拟实战环境的绝佳机会。
“全副武装!越野十里!最后三名,加练刺杀五百次!”
矢村的声音透过呼啸的风雪传来,嘶哑却穿透力十足。他本人并未披大衣,只穿着标准的军官呢制服,按刀立在木台上,肩头、帽檐已积了一层薄雪,却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雕的恶鬼。
士兵们背着沉重的背包和步枪,在积雪泥泞的校场和外围崎岖的山路上奋力奔跑,每一步都溅起泥雪,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空气中拉出长长的白练。
不时有人滑倒,又挣扎着爬起,不敢有丝毫停顿。黄金镐和他的伪军也被驱赶着跟在后面,一个个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稍有落后,日军教官的藤条或枪托便毫不留情地落下。
中岛中尉如同矢村的影子,沉默地监督着一切。他看着那些在严寒与疲惫中面目逐渐扭曲的士兵,看着远处黑风岭方向——尽管风雪阻碍了视线,但他知道,山上的“眼睛”一定还在某处注视着这里的“热火朝天”。
少佐的策略很明确,只要用持续不断、甚至故意夸大的训练和威慑姿态,就一定可以牢牢吸住所有潜在敌人的注意力,为行动创造空间。
一个军曹小跑上台,对矢村低语几句,矢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挥手让军曹退下。他走下木台,对中岛道:“中岛,这里先交给你。按计划进行,动静可以再大些。”
说罢,转身大步朝着指挥部那座阴冷的石砌建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