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坝上席卷而来的朔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围场日军指挥部冰冷的窗玻璃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窗外呜咽。
长谷川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一动不动。地图上,”月亮泡子”那个位置,被他用红笔狠狠地打了一个叉,墨迹浓重得几乎要透破纸背。
“龙桑,”长谷川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窗外的寒风更让人心底发毛,”杉下少佐的玉碎,是帝国莫大的损失,也是我们围场驻军的奇耻大辱。”他没有回头,仿佛是在对地图说话。
龙千伦垂手肃立在办公桌前,身子微微前倾,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脸上的墨迹和血迹已经擦洗干净,但额头上那个磕头留下的青紫淤痕却格外显眼。
“是,是,太君说的是……卑职……卑职万分痛心……”
“痛心?”长谷川缓缓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细细刮过龙千伦脸上每一寸肌肉,”光是痛心可还不够,冯立仁部经此一役,声势必然大涨。那些原本就心怀叵测的刁民,恐怕更要蠢蠢欲动了。”
他踱步到龙千伦面前,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你最近准备怎么样了?状态调整好了吧,我要的,是能立刻见效的东西,可不是空话。”
龙千伦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成了九十度,冷汗又开始从鬓角渗出。”回太君,已经……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据卑职手下多方打探,羊场村的赵老栓、沟口村的孙寡妇,还有……还有镇上福顺杂货铺的王有福,这几家……近来的行迹颇为可疑。
特别是那王有福,他铺子里的盐、火柴,消耗得似乎比寻常人家要快上不少,而且……常有生面孔在他那里出入。”
“福顺杂货铺……王有福……”长谷川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证据呢?确凿的证据?”
“这个……”龙千伦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目前……目前还多是些旁证和推测,这需要……需要进一步查实,或者……”他做了一个微小的、向下按压的手势,”抓回来,仔细‘问问’。”
长谷川直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街道。
“龙桑,你要记住,我们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杀一儆百,更要挽回帝国的颜面,重整士气。动作要快,但要干净,不能再给冯立仁任何借口煽动民心。”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先就按你说的办,从你觉得最可疑的下手。记住,我要的是铁证,或者……永远闭嘴的嫌疑人。”
“嗨依!卑职明白!一定办得妥妥当当!”龙千伦如同打了鸡血,连忙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韭菜沟三号营地,夜色深沉。
地窨子里,油灯如豆。
冯立仁、于正来、雷山、严佰柯围坐在一起,中间的地上铺着那张简陋的地图。气氛有些凝重。
“牺牲同志的遗体,都已经安葬在向阳坡了。”冯立仁的声音带着疲惫,”重伤员情况暂时稳定,但彦儒说,缺药,特别是消炎药,是个大问题。”
于正来一拳捶在膝盖上,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浑不在意:”狗日的小鬼子!这仇算是结死了!大队长,咱接下来咋办?是不是该趁热打铁,再端掉他黑山嘴那个哨堡?”
“打哨堡?”雷山闷声开口,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紧锁,”咱们刚经历一场恶仗,伤亡不小,弹药消耗也大。领头的小鬼子大多缩在乌龟壳里,凭咱们现在这状态,硬啃,怕是要崩掉牙。”
严佰柯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同意雷大哥的看法。而且,根据侦察,长谷川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很可能一方面加强各据点防御,另一方面,会通过龙千伦加大对老百姓的迫害,企图逼我们现身,或者断我们的根。”
冯立仁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最终落在代表围场县城那个点上。
“佰柯说得对。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两件事:第一,尽快恢复战斗力,救治伤员,筹措药品和过冬物资;第二,必须保护好支持我们的乡亲。龙千伦那条疯狗,肯定会趁机乱咬人。”
他抬起头,看向严佰柯:”佰柯,你安排最机灵的同志,密切监视龙千伦和他手下那帮地痞的动向,特别是对羊场村、沟口村,还有……”他顿了顿,”还有县城里王有福掌柜那边,也要格外留意。一旦有异动,立刻汇报。”
“明白!”严佰柯沉声应道。
“另外,”冯立仁又看向于正来和雷山,”正来,你负责抓紧队伍休整和训练,特别是新补充的队员,要尽快形成战斗力。雷大哥,您是老猎户,对山里熟悉,带几个人,多想办法搞些猎物和草药,尤其是能消炎止血的。”
“放心吧,大队长!”于正来拍着胸脯。
“嗯。”雷山重重地点了下头。
围场县城,福顺杂货铺。
王有福像往常一样,早早开了店门,拿着抹布擦拭着柜台和货架。只是今天,他的动作比往常更慢些,眼神也时不时飘向门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快到晌午时,孙永福又拄着拐棍来了。老人今天的脸色不像昨日那般带着喜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有福啊,”他凑到柜台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焦急,”我今早出来,看见龙千伦手下那几个二流子,在羊场村那边转悠,还……还跑到赵老栓家附近探头探脑的……我瞧着,怕是要出事啊!”
王有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自镇定,一边给孙永福称盐,一边低声道:”永福叔,别慌。您老最近少出门,也告诉相熟的乡亲,都警醒着点,没事少往山边跑。”他熟练地包好盐,又像往常一样,悄悄多抓了一小撮,低声道:”这世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孙永福接过盐包,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有福,你自己也……也得当心啊!我听说……听说龙千伦最近像条疯狗,到处闻味儿……”
王有福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苦涩,更多的是坦然:”我知道,永福叔。咱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快回去吧,路上当心。”
送走孙永福,王有福站在空荡荡的店铺里,看着货架上日渐稀疏的货物,心头笼罩上一层阴云。龙千伦果然开始动手了。
必须尽快把警告送出去,不仅是为了山里的队伍,也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乡亲。王掌柜走到柜台后,蹲下身,假装整理杂物,手指却悄悄摸向了那块松动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