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夫金字塔的入口,是一道沉默的、切割出不规则形状的黑暗。 当刑天与玛丽踏入其中的瞬间,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炙热的阳光、干燥的风、乃至阿努比斯那如山岳般的威压,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彻底隔绝。 他们正行走在一条漫长而倾斜的甬道中。这里并非冰冷的岩石,而是由一种半透明的、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奇异材质构成。墙壁、天花板、地板,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流淌、组合,如同一条条活着的知识和法则之河。 “这是神的造物,不是凡人的。”玛丽轻声感叹,她能感受到这些文字中蕴含的,是关于宇宙、生死、时间的古老真理,“我们不在金字塔内部,我们……在它的‘概念’里。” 刑天没有作答,他的神念早已铺开,探查着这个奇异空间的一切。这里没有陷阱,没有敌人,只有一种近乎于“道”的、纯粹而压抑的古老法则。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宏伟大厅。 大厅的穹顶,是深邃的夜空,无数星辰按照上古时代的轨迹运转,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地面,则是一片完美无瑕、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倒映着天上的星河。 大厅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架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天平。 它由黄金与一种不知名的白色金属铸成,一端托盘上,静静地停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那羽毛轻盈、纯粹,散发着“真理”与“秩序”的柔和光辉。 另一端的托盘,则是空的。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只有星辰在无声地运转。 就在二人踏入大厅的刹那,一个宏大、威严、不分男女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从每一颗星辰中同时响起。
“第一试炼,真理之厅。” “汝等将立于天平之前,以灵魂之重,衡量汝等之本质。” “若灵魂轻于羽毛,得以通行。” “若灵魂重于羽毛,沉沦此地,永为星辰祭品。”
玛丽闻言,神色一变。她立刻明白了,这是古埃及神话中,“心脏称量”的变体。只是,它衡量的并非生前的罪孽,而是一个存在的“本质”。 以灵魂的重量,去对抗一根羽毛?这看似荒谬,实则是最严苛的审判。 因为,构成灵魂的“重量”的,是执念、是欲望、是骄傲、是仇恨、是悔恨、是爱……一切情感的背负。 她下意识地看向刑天,心中升起巨大的忧虑。 刑天……他的灵魂,会是什么重量? 他是一个纯粹的“战神”。他的存在,由无尽的战意、不屈的骄傲、以及那场惊天动地的叛乱的万古不甘所构成。
刑天却仿佛没听到那警告,他一步步走向天平,脸上满是洞穿一切的桀骜。 “衡量我?凭你们?” 他走到空着的托盘前,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按在了托盘之上。 “嗡——!” 天平猛地一震! 刹那间,整个大厅的景象都变了。 星空倒影般的地面,瞬间化作一片血红色的泥泞海洋,无数张痛苦、扭曲、绝望的面孔在海洋中沉浮,伸出无声索求的枯瘦手臂。 环绕大厅的星河,不再是星辰,而是一个个破碎的世界、燃烧的星系,以及在其中哀嚎湮灭的亿万生灵。 而那空旷的托盘之上,不再什么都没有。 一个由纯粹恶意与痛苦能量构成的、高达千米的模糊巨人虚影,正从托盘上“长”出来!它的身躯,由无穷无尽的战场残骸堆砌而成;它的咆哮,是陨落世界的最后悲鸣;它的眼神,是沾满血与火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这,就是刑天灵魂的重量! 是他从诞生之初,便一路征战、毁灭、抗争所背负的一切! “轰!!!” 承载着巨人虚影的托盘,狠狠地砸了下去! 另一端的白色羽毛,纹丝不动。 天平,严重失衡。 “咳!”刑天身躯剧震,一口金色的神血喷涌而出。他感觉自己仿佛背起了一整个宇宙的痛苦,那股重量,不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直达神魂最深处的精神碾压。 他的骄傲,他那“唯我独尊”的战神之心,在这一刻,竟第一次产生了被压垮的迹象! “刑天!”玛丽惊呼,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血色的巨人,一步步将刑天拖向那片哀嚎的海洋。
“不……我不接受!”刑天怒吼着,周身神力爆发,试图撑起那片天空,对抗那股重量。 但越是这样,他灵魂中那些关于征服、毁灭的过往就越是清晰,巨人的身影就越是凝实,那血色的海洋就越是汹涌。 他要败了。败给他自己那过于沉重的“过去”。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痛苦吞噬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后心。 是玛丽。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来到他的身后。 她没有用神力去帮他“称重”,那只会干扰试炼。她只是将自己最纯粹的、关于“生命”与“春天”的神性,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刑天,看着它们。”她的声音,如同一缕春风,吹过他满是血与火的神魂战场,“看着你毁灭的世界,也看着在废墟上,重新长出的第一棵小草。” “听着那些哀嚎,也听着在寂静之后,响起的第一个新生儿的啼哭。” “你的‘战’,带来了毁灭。但也正因你的‘战’,才扫清了旧神腐朽的秩序,为世界带来了‘新生’的可能。” “毁灭与守护,从来都不是对立的。它们是一体两面,如同……黑夜与白昼。”
玛丽的呢喃,如同晨钟暮鼓,敲击在刑天几近崩溃的意识之上。 他猛然一怔。 是啊…… 他只记得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只记得自己的征服与霸道。却忘了,他最初的战斗,是为了给那些被上神奴役的生灵,争一片自由的天地。 他只记得自己毁掉了无数国度,却忘了,在那些旧世界的废墟之上,总会有新的文明,在废墟的灰烬中,开出坚韧的花。 他背负了所有“恶”的重量,却拒绝承认这其中蕴含的“善”的因果。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破坏者。 他,是一个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重塑”的战士! “原来……是这样……” 刑天喃喃自语。 他不再挣扎,不再抵抗。他张开了双臂,主动拥抱了那个由他过往罪业构成的千丈巨人。 他没有试图减轻重量,而是选择……承认它,接纳它,成为它。 “我,即是毁灭。” 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我,亦守护那毁灭之后,生出的第一缕微光。” “我的灵魂,为何要轻如鸿毛?” “我的功业,我的罪孽,我的骄傲,我的悔恨……这一切,构筑了‘我’!” “这份重量,便是我的真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咆哮的血色巨人,缓缓地、缓缓地,将巨大的手掌合十,对着刑天,做出一个恭敬的“俯首”姿态。 它不再是痛苦的化身,而是刑天“战神”荣耀的完整权柄! 下一刻,庞大的巨人虚影,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尽数收回刑天的体内。 “嗡——” 承载着一切的天平托盘,缓缓地、稳定地,回升了上来。 最终,它停在了一个微妙的、与那根白色羽毛完美齐平的高度。 不轻,不重。 灵魂的重量,找到了它的平衡。 “试炼,通过。” 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他们面前,两扇由星尘构成的门,缓缓开启。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那扇来时的甬道入口,突然传来一声不甘的暴喝! “凭什么!区区凡人的灵魂,凭什么能与‘真理’齐平!” 一个浑身燃烧着青铜色火焰、手持双斧的高大身影,强行撞碎了甬道的壁垒,粗暴地闯了进来! 他正是希腊战神阿瑞斯的儿子,阿尔喀俄斯! 这个嗜血的半神,显然没有耐心在门外等待,也显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玄妙。他只看到了结果,一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结果! “不合规矩的试炼!冒犯战神荣耀的虚伪把戏!” 阿尔喀俄斯双目赤红,举起他的双斧,将目标锁定在了刚刚通过试炼、神力尚未完全平稳的刑天身上。 “战斧,是我的!!” 他咆哮着,杀意,席卷了整个真理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