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芒,是这片钢铁地狱中唯一的星辰。
影子停下了脚步,他那双在黑暗中早已适应环境的眼睛,死死盯着弗朗索瓦手背上那片发光的结晶。他没有惊叹,也没有恐惧,仿佛只是一个工程师在评估一种新型、未知能源的稳定性。
“代价是什么?”他开口,声音因疼痛和疲惫而绷得极紧。
“……生命力。”弗朗索瓦艰难地回答。他能感觉到,那道光芒每明亮一分,他体内的温度就降低一分。那并非简单的能量消耗,而是一种……置换。他用自己作为人类的“热量”,去点燃那团来自非人之物的“冷火”。
“能撑多久?”
“不知道。”
沉默。影子不再多问,只是重新将弗朗索瓦的胳膊搭上自己满是伤痕的肩膀。现实已经不允许他们再有任何犹豫。
他们继续前进。冷光在前方引路,将周围扭曲的管道、锈蚀的支架和蛛网般的线路投射出一道道摇曳不定的影子。这里像一头钢铁巨兽的肠道,而他们,是正在被缓慢消化的食物。
弗朗索瓦体内的那个“共生体”,此刻表现得像一个安静的好奇孩子。它没有再主动做出任何惊人之举,只是默默地“看”着。通过弗朗索瓦的眼睛,它观察着影子的坚韧,感受着这具身体的疼痛,学习着“前进”这个概念。
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三条完全相同的黑暗管道,通向未知的深处。
他们停了下来。这是一个死局。选错一条,就可能永远走不出去。
弗朗索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团新生的意识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迷茫。
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弗朗索瓦手背上的蓝光,其形态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散射的光晕,而是凝聚成了一道纤细、锐利的光束,像一支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箭,笔直地射向了中间那条管道的入口,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清晰的光斑。
它在……指路。
两人皆是一愣。
弗朗索瓦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尝试性地在心里想了一个词:“左边。”
光束立刻晃动了一下,转向了左边的管道口。
“……右边。”光束又听话地指向了右边。
“……回去。”光束调转方向,照亮了他们来时的路。
它不仅能接收指令,还能精确地执行!
“它……听你的。”影子眼中闪过一抹异样。这已经超出了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现象。
“不,”弗朗索瓦摇了摇头,眼神却愈发深邃,“它不是在听我。它是在‘回忆’。舒尔茨,他生前负责这里的地下维护工作。他的记忆,被储存在了那块水晶里,而现在……它成了那张活的地图。”
这个结论让影子都感到了脊背发凉。他们正依赖一个死者的幽灵,一个怪物的记忆,在这座死亡迷宫里逃亡。
他们别无选择,跟随着那道幽蓝的光束,走进了中间的通道。
光束的指引精准得可怕。它带领他们绕开了一块松动的地板,避开了头顶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高压蒸汽管。它甚至会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地面停下,让他们短暂歇息。这不再是简单的共生,而是一种……诡异而高效的协作。
不知过了多久,光束将他们引到了一处巨大而厚重的圆形钢门前。门上用德文烙印着一行早已褪色的字:“V-3 博物馆储藏区”。
“博物馆?”影子皱起了眉,“地图上没有这个区域。”
这扇门从外部被一根粗大的钢闩死死锁住,结构坚固,没有专业工具根本无法打开。
就在影子准备寻找替代路线时,弗朗索瓦体内的“共生体”再次有了反应。手上的光芒突然变得炽盛,不再是光束,而是如流水般从他的指尖蔓延开,覆盖了整个门锁的机械结构。
无数复杂的、立体的齿轮图像瞬间涌入弗朗索瓦的脑海!
不是要去破坏它,而是在告诉他……如何“唱歌”给它听。
“影子……”弗朗索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按住这个弹片,逆时针转三圈半,然后……在最下面那个销钉上,敲击三下。”
影子上前一步,将信将疑地照做。他的手指精准地找到弗朗索瓦所说的位置。这不是暴力破解,而是一种精巧如外科手术般的操作。
当第三下敲击落下,古老门锁的内部传来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咔哒”声,如同完美落地的八音盒。那根沉重的钢闩,自己弹开了。
巨大的钢铁之门,被一声来自死者的记忆,轻易地开启了。
门后不是另一个黑暗的通道,而是一个宽敞、干燥、布满灰尘的巨大空间。里面陈列着被帆布覆盖的巨大轮廓,像是一排排沉睡的巨像。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防尘布的味道。这是一个被遗忘的仓库,一个完美的避难所。
两人踉跄着踏入其中,仿佛从水下回到水面。弗朗索瓦刚一松懈,手上的光芒便瞬间熄灭,那股令人不安的冰冷感也随之退去。他身体一软,彻底倒在了地上。
影子喘着粗气,靠在门框上,回头看向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看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的弗朗索瓦。
在绝对的寂静中,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惊叹与忌惮的语气,低声自语:
“那个怪物……它比我们更像人。”
它懂得记忆,懂得指引,懂得用最聪明的方式解决问题。
而他们,只懂得用最原始的方式——伤害与被伤害。
这座储藏室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但弗朗索瓦知道,那个被他寄宿在体内的“囚徒”,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重塑着这场游戏的规则。
现在,轮到他们来适应新的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