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在绝对的沉默中缔结。
当那名叫艾莉丝的年轻护士重新稳住心神后,残存的恐惧被一种惊人的冷静所取代。在这座人间炼狱里浸淫太久,她见证过太多死亡与谎言,反抗的种子早已埋下,而弗朗索瓦的出现,只是点燃一切的那场雷暴。
“食物和药品,我明天夜间休息时带过来。”艾莉丝的声音紧绷如弦,“但里希特……他每晚都会来检查‘样本’,最迟不超过十一点。你必须在他到来前,找到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
弗朗索瓦颔首,指向墙角那座锈迹斑斑、存放解剖器械的立式铁柜。“我躲在那里。锁是外开的,我可以用铁片从内部卡住锁芯,不会留下痕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精准、高效,充满了在死亡边缘共生的野兽般的默契。
艾莉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停尸房的死寂如潮水般回流。弗朗索瓦却没有去整理那个铁柜,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从尸体上剥落的、正散发着幽幽荧光的皮肤组织上。
他将皮肤组织放入空培养皿,然后拿出了他的“探测器”——那枚缠绕着棉线的金属垫片。
凑近探测器,毫无反应。
弗朗索瓦屏住呼吸,将氚罐的阀门旋开万分之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尾气”如毒蛇般,缓缓游向那片皮肤。
他再次将探测器凑近。
嗡——!
缠绕的棉线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仿佛将一颗星辰握在了手中!
弗朗索瓦的心脏骤然紧缩,继而狂跳。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接完整!
空气中弥漫着惰性的“水晶孢子”(他如此命名),它们侵入生物体后处于休眠。里希特的“心脏”泄露的是激活孢子的“催化剂”,而他罐中的物质(暂称“反氚”),则是能与“催化剂-孢子”复合物发生剧烈反应的“显影剂”。
他的探测器,“看见”的从来不是孢子,而是正在发生结晶化的死亡区域。
那……医疗所的空气中,为什么几乎测不到反应?
弗朗索瓦的目光扫过一排排装满福尔马林的标本瓶和成桶的消毒水。一个远超背叛与屠杀的、更为冷酷狰狞的推断,从这无菌的刺鼻气味中挣脱而出——
里希特不是在筛选“献祭品”,他是在进行一场大范围的、活体流行病学调查!
整个营区,就是他的培养皿!而医疗所,是他用来观察“对照组”的绝对无菌环境!
第二夜,艾莉丝如约而至。她带来了一小块黑面包、一壶水、一卷绷带和一小瓶珍贵的磺胺粉。
磺胺粉的刺痛让弗朗索瓦的精神一凛,他迅速包扎好腿上已开始发炎的伤口,抬起头时,眼神已是前所未有的锋利。
“艾莉丝,我要你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你说。”
“那个隔离区,你有办法进去吗?”
艾莉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指节发白。“不可能。那里已被党卫军重兵把守,除了里希特和他的助手,谁也进不去。”
“那他们的食物和水源呢?”
“由专门的厨房车队统一配送。”
弗朗索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那就够了。”
他将水倒出一点,用干净的棉签蘸了蘸经过福尔马林浸泡、早已失去活性的皮肤样本,搅入水中。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但他需要它来演示。
“把这个,想办法混进那五十个人的水源里。”他将那小壶“毒水”递过去。
艾莉丝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你……你要毒死他们?!”
“不。”弗朗索瓦摇了摇头,拿出他真正的武器——那块用布包裹的金属垫片,“我要你把这个,放进去。”
布包展开,只是一枚缠绕着棉线的小金属片,看起来毫无威胁。
“这……这是什么?”
“解药。”弗朗索瓦撒了谎。
他不知道这是拯救,还是更迅猛的毒药。但在无边的黑暗里,任何一点未知的微光,都值得用五十条性命去赌。
“把它扔进他们的主水桶里,”弗朗索瓦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艾莉丝的灵魂,“别被发现。这东西……很珍贵,我只有这一个。一旦丢失,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艾莉丝看着那枚小小的金属片,又看了看弗朗索瓦那双在黑暗中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明白,一旦接过它,自己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将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无论这鲜血是为了拯救还是杀戮——破坏者。
那只曾护理过无数生命的手,此刻却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有千钧之重。最终,她一咬牙,接过了那片承载着五十人生死和她自己全部未来的“种子”。
“我……我会试试。”她紧紧攥着它,像攥住了一块烙铁,“东西放进去后,我怎么知道结果?”
弗朗索的动作顿住了,声音冷了下来:“你不需要知道。”
他缓缓关上铁柜门,在最后的黑暗降临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声音从门缝中幽幽传来,像墓穴中的回响:
“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明天,那五十个人里,有谁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停尸房的铁柜是他最后的藏身处,也是他唯一的观察窗。
而明天送来的尸体,就是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实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