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滋味,是冰冷的,带着不容置喙的金属质感。
第二天,弗朗索瓦开始品尝这份滋味。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的囚犯,而是规则本身。手持写字板,带着米勒,他如同一台精密的巡视机器,穿行在迷宫般的仓库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声音却像钉子一样,精准地敲入每个人的耳膜。
“b区,食物储备,账目基本吻合,损耗在允许范围内。” “c区,工具间,三把铁锹遗失,记录在案。” “d区,医疗用品……”
弗朗索瓦每念出一个词,米勒粗壮的手指便像一柄铁锤,精准地落在清单上,划掉一个名字。那些曾经投来敌意目光的囚犯,此刻只剩下敬畏与恐惧。他们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念出的名字。
傍晚时分,他们走到了仓库最偏僻的角落——“季节性衣物”储藏区。
空气仿佛凝固成胶质,塞满了樟脑丸与霉菌发酵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这里是被时间遗忘的坟场,一排排木架上,堆满从死人身上剥下的冬衣、发霉的毛毯和磨穿了底的鞋子。
“这里,”弗朗索瓦的语气平淡无波,对旁边的德国士兵说,“需要彻底清点,确保没有违禁品混入。”
士兵不敢怠慢,对这个新任“监工”充满了戒备,却也只能点头哈腰。
弗朗索瓦和米勒开始工作,动作机械而高效。但弗朗索瓦的目光,却在暗中飞速扫描着每一个角落。根据施密特那份混乱的移交记录,藏有地图碎片的公文包,就该在这个区域的A-7号架。
然而,当他找到那个位置时,心猛地一沉。
货架上的几个木箱空空如也,而积尘的地面上,几道平行的、尚未被尘埃完全覆盖的拖拽痕迹,如同一道无声的嘲讽。
他立刻明白了。罗宾!
那个旧时代的王者,即便在被公开羞辱后,依然留有后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格、松动的地板。他知道公文包的价值,并在失势前,就将其转移了。
弗朗索瓦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看着那片空荡。他知道,常规的搜索已毫无意义,只会引来鲍曼的怀疑。他需要一枚诱饵,把那只藏在暗处的老鼠,逼出来。
次日,仓库门口。弗朗索瓦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区域:“根据清点进度,明日我们将清理‘季节性衣物’区的最后部分,所有未登记的物品,一律作为废弃品处理。”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身后的耳朵有多灵敏。消息会像瘟疫一样,精准地传到罗宾的耳中。
一个绝望的人,在最后一点价值即将被剥夺时,会做什么?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抢救。
当晚,集中营死寂。弗朗索瓦和米勒却像两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季节性衣物”区对面的废弃棚顶,俯瞰着那片黑暗的坟场。他们的目标,并非弗朗索瓦声东击西的“最后部分”,而是A-7货架旁,那堆最不起眼的破烂军大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中的寒意愈发刺骨。
午夜时分,一个黑影终于贴着墙壁,幽灵般滑入储藏区。动作轻巧、熟练,是罗宾。他面容憔悴,眼神里燃烧着赌徒最后的疯狂。
他没有理会弗朗索瓦设下的陷阱,径直走向那堆破烂军大衣,开始疯狂挖掘。腐臭的衣物被一件件抛出,他很快撬开几块松动的地板,从下面的暗洞里,拖出了一个老旧的皮质公文包。
就在他抱住公文包,脸上些许狂喜绽放的瞬间——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一整袋水泥被砸在地上。米勒落地,堵住了罗宾唯一的退路,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
罗宾魂飞魄散,本能地转身,却撞进了一片冰冷的阴影里——弗朗索瓦早已无声无息地立在他身后,手中掂着一根冰冷的铁管。
“我就知道你会来。”弗朗索瓦的声音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你最了解这里的老鼠洞,不是吗?”
“弗朗索瓦!”罗宾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尖利,“你这个疯子!魔鬼!你以为你赢了?你只会打开一个诅咒!我们都会死!”
“把它给我。”弗朗索瓦伸出右手,不容置疑。
“休想!”罗宾眼中迸发最后的疯狂,抱着公文包,猛地撞向弗朗索瓦。
米勒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长臂一探,铁钳般的大手便精准地抓住了罗宾的后颈,将他整个提离了地面。罗宾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鸡,在空中徒劳地蹬腿,发出绝望的嘶吼。
弗朗索瓦从他怀中拿过公文包,对米勒微一点头。
米勒拖着挣扎的罗宾,消失在黑暗中。他的下场,将和集中营里所有“消失”的人一样,不留痕迹。
弗朗索瓦无暇顾及罗宾的命运,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公文包。
里面没有地图碎片。
只有一本厚厚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黑色笔记本。
他疑惑地翻开,扉页上是一行漂亮的法文手写体:
“致任何找到此物的人:如果你在寻找自由,立刻合上它。里面的知识比任何监狱的铁窗都更加危险。它不会带你逃出去,只会让你更渴望死亡。”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阿兰·杜波依斯博士(dr. Alain dubois)。
弗朗索瓦的瞳孔骤然收缩。
实体地图,变成了一本充满不详警告的日记?罗宾临死前喊的“诅咒”,指的就是这个?
他翻到第二页,一幅极其复杂的化学结构式映入眼帘,旁边用小字标注着:
“项目代号:‘潘多拉’。一种可逆性神经麻痹剂,高纯度晶体可在三秒内导致目标肌体全面瘫痪,呼吸骤停。但最残忍的是,大脑意识将清醒地保留三十秒……足以让他完整地、清晰地,‘体验’死亡的全过程。”
弗朗索瓦猛地合上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手中的不是地图。
那是一份配方。
一份能将地狱本身,浓缩在一粒晶体中的配方。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他突然意识到——罗宾临死前那绝望的嘶吼,或许不是诅咒,而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