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集中营的一切罪恶与绝望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弗朗索瓦如同一尊石像,隐匿在仓库二楼一扇破旧的窗户后。他所在的位置,能完美俯瞰通往洗衣房的那条小路。他不是猎人,而是织网者。他已经布下丝线,现在,只需等待那只贪婪的蜘蛛自己爬进来。
他看到了哨兵克劳斯。那个年轻的德国士兵正像一只焦躁的狗,在他本不该巡逻的路线上来回踱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
“罗宾……”弗朗索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个动作在他僵硬的脸上显得如此陌生,仿佛肌肉早已忘记了如何表达善意。
罗宾的告密,没有让他感到意外,反而像一道预料之中的算式,最终得出了一个完美的解。这个警告,不是障碍,而是催化剂。它会让陷阱的弹簧,绷得更紧。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是施密特。他喝得满脸通红,走路的姿势像一只笨拙的熊,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贪婪光芒,却像狼一样锐利。他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确认无人跟踪,然后急不可耐地朝洗衣房摸去。
就在他即将拐过墙角时,一个黑影从墙边闪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克劳斯。他的步枪上着刺刀,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森然寒光。
“站住!口令!”克劳斯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
施密特吓了一跳,随即勃然大怒:“你瞎了眼吗?我是军需官施密特!把你的枪拿开!”
“对不起,长官,”克劳斯毫不退让,他接到的命令是“提防任何可疑活动”,而一个军需官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洗衣房,无疑“非常可疑”,“这里禁止靠近,请立刻离开!”
“滚开!我是在执行秘密巡逻!”施密特试图用军衔压人。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施密特恼羞成怒准备动手时,一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不远处的铁皮棚顶,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克劳斯瞬间分神。他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瞥去。
就是现在!
弗朗索瓦的身影如同一片被夜风卷起的落叶,无声无息地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像一道鬼魅,瞬间出现在施密特身后。
施密特正对着克劳斯咆哮,完全没有察觉身后的致命威胁。
弗朗索瓦没有用刀,也没有用枪。他伸出一只手,用一块浸透了某种刺鼻液体的破布,闪电般地捂住了施密特的口鼻。
那东西的气味极其霸道,混合着工业酒精和某种化学药剂的甜腻气息。
“唔——!”
施密特的吼声戛然而止,他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弗朗索瓦的手臂如同一只钢铁的铁钳,死死锁住了他。不到三秒钟,施密特的挣扎就变得无力,他的眼睛向上翻白,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弗朗索瓦松开手,施密特肥胖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瘫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谁在那?!”克劳斯听到了身后的那声沉闷的倒地声,猛地回头。
他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施密特,以及空无一人的黑暗。他惊慌地冲过去,蹲下身,试探施密特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他又去摸颈动脉,毫无跳动。
施密特……死了?
克劳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看到施密特和那个黑影对峙,然后……然后他就死了?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空气中只残留着些许奇怪的、甜腻的气味。
就在这时,洗衣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了米勒的咆哮声:“快来人啊!有人要跳河了!快来人啊!”
这声呼喊彻底击溃了克劳斯的神经。他以为是某个犯人闹事,导致了施密特受惊吓,心脏病突发。他慌乱地站起身,对着米勒声音的方向大喊:“站住!不许动!”然后吹响了紧急哨子。
整个营地瞬间被点亮,警报声、叫喊声响成一片。
而在所有的混乱中心,弗朗索瓦早已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没有靠近那张他真正想要的地图。因为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要挟施密特。
一个贪婪、愚蠢、且随时可能背叛的傀儡,远不如一个死掉的军需官有价值。
施密特的死,会制造一个权力真空。而在新的军需官上任前,仓库的管理将陷入暂时的混乱。那,才是他真正的机会。
当弗朗索瓦回到仓库的阴影中时,他看到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索朗热。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放在她的手心。那是他从偷来的药品里找到的强效镇静剂。
“你的哥哥,可以安息了。”弗朗索瓦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从今天起,这里再也没有叫施密特的德国人了。”
索朗热看着手心的药丸,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黑夜还要冰冷的男人。她没有说谢谢,只是将药丸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清晨,消息传遍了整个营区:军需官施密特先生,因突发性心脏病,在夜间不幸殉职。
罗宾听到这个消息时,正端着一杯劣质咖啡。他的手剧烈地一抖,滚烫的液体洒在了他的手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本想阻止一场阴谋,却无意中,成全了一场谋杀。
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和弗朗索瓦下棋。他只是棋盘上,被弗朗索瓦用来将死对手后,随手就可以丢弃的一颗棋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罗宾的全身。他知道,这个集中营的游戏规则,从昨晚起,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个叫弗朗索瓦的男人,不是玩家,他是……那个掀翻棋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