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亮平啊，你现在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省委这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
“好的，老师，我马上过去。”
侯亮平挂断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和心里那股混杂着屈辱、愤怒与空虚的情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暂时压了下去。
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走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地泼了几把脸。镜子里，那张英俊的脸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格外醒目，嘴角似乎还有些破皮。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复杂。
曾几何何事，他侯亮平，天之骄子，走在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还是被一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打的。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副墨镜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眼底那份狼狈。整理了一下衣领，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径直走向省委大楼。
高育良的办公室里，气氛严肃。
除了高育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还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也赫然在座。侯亮平认识他，是省纪委的副书记，姓钱。
三堂会审？
侯亮平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摘下墨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老师，祁厅长，钱书记。”他依次打着招呼。
高育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亮平，坐吧。”
祁同伟和钱副书记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侯亮平还是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审视，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感觉那巴掌印又开始发烫。
“亮平啊，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你宣布。”高育良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郑重。
“沙瑞金书记经过慎重考虑，并与省委几位主要领导同志商议后决定，将近期发生在汉东的几起重大案件，并案处理，成立一个省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
侯亮平心中一动，这事沙书记之前跟他提过，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高育良，等着下文。
“这几起案件，包括原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出逃案，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陈海同志的车祸案，大风厂的股权纠纷案，以及新近发现线索的，山水集团项目负责人王建国的离奇死亡案。”
高育良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几起案件，看似独立，但背后千丝万缕，可能都指向了同一个巨大的腐败网络。省委的决心很大，不管牵扯到谁，不管职位有多高，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侯亮平听得也是热血沸腾。这不正是他来汉东的目的吗？
“我将代表省委，直接领导这个调查组的工作。”高育良继续说道，这也在侯亮平的预料之中。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侯亮平一个透心凉。
“调查组的组长，由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担任。”
什么？！
侯亮平的瞳孔猛地一缩，尽管他极力控制，但脸上的肌肉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沙书记也说过，但当这个任命从高育良嘴里正式说出来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冲击感和屈辱感，还是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最高检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带着“尚方宝剑”空降汉东，竟然要屈居人下，给一个地方的公安厅长当副手？
这算什么？这是对他侯亮平的羞辱！是对最高检的藐视！
他下意识地看向祁同伟。
祁同伟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一身警服英挺合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得意，也没有谦虚，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这个任命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毫无波澜。
这种平静，在侯亮平看来，就是最大的炫耀和挑衅！
“你，和省纪委的钱书记，担任调查组的副组长。”高育良的声音还在继续，“调查组的成员，可以从省公安厅、省检察院和省纪委三家单位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亮平，你有什么意见吗？”
意见？我意见大了去了！
侯亮平的拳头在膝盖上悄悄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很想站起来，质问高育良，质问这个任命的合理性。凭什么？凭什么让祁同伟这个声名狼藉、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人来当组长？他懂反贪吗？他懂经济犯罪吗？
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这是沙瑞金的决定，是省委的决定。他如果当场反对，就是公然对抗省委，就是不识大体，就是政治上不成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压下去。
“我……没有意见，坚决服从省委的安排。”侯亮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
高育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识大体”很是赞赏。
“好，那下面，就由祁同伟同志，来给大家通报一下案件的初步情况，并对调查组的工作做一下分工。”高育良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祁同伟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各位领导，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我建议，调查组的工作分为三条线同时进行。”
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块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几个关键词。
“第一条线，由我亲自负责。主抓丁义珍的追捕工作，以及陈海同志车祸案的侦破。这两起案件，是整个系列案的导火索，也是目前最紧急、最需要突破的硬骨头。”
他的目光转向侯亮平，眼神平静无波。
“第二条线，由侯亮平同志负责。主抓大风厂的股权纠纷，以及与之相关的山水集团的问题。这部分涉及到复杂的经济犯罪，侯处长是这方面的专家，由你负责，最合适不过。”
听起来像是在恭维，但侯亮平却听出了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他是在分配任务，不是在商量。
“第三条线，”祁同伟的笔尖，重重地落在了白板上，“由钱书记负责。主抓京州市银行系统的腐败问题，尤其是大风厂当年那笔过桥贷款的审批流程，以及相关人员的责任问题。”
话音刚落，侯亮平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