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像一块厚重的铅块,压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心头。
高育良看着侯亮平那张阴晴不定、写满了不甘和挫败的脸,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不能把这只“猴子”逼得太紧,否则他真的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必须把侯亮平的注意力,从祁同伟和季昌明身上,引到他真正想让侯亮平去攻击的目标上去。
高育良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大班椅上,语气也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循循善诱的学者风范。
“亮平啊,”他语重心长地开口,仿佛刚才那个雷霆震怒的人不是他,“我们不要被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带偏了调查的方向。刚才我有些激动,对你的批评也重了些。但是,我是为你好。作为你的老师,我不想看到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期许。
侯亮平抬起头,看着高育良,眼神里的敌意消散了不少,但依然充满了迷茫。
高育良继续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个案子,不能只盯着那些细枝末节,比如谁打了电话,谁离席了几次。这些固然是线索,但很容易把我们引入歧途。我们必须抓住最核心、最根本的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加重了语气:“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谁,是最大的获利者?”
“谁获利最大?”侯亮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思索。
“对,谁获利最大。”高育良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假设一下,丁义珍被成功抓捕,会发生什么?他贪污腐败的证据确凿,进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进去之后,为了立功减刑,必然会把所有与他有牵连的人都供出来。那么,谁最害怕他被抓住?谁最希望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者,永远闭嘴?”
高育良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祁同伟在一旁听着,心里对老师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老师就是老师,三言两语,就能拨开迷雾,直指核心。不像侯亮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抓着点皮毛就当成了令箭。
侯亮平也听进去了,他皱着眉头,顺着高育良的思路开始思考。
丁义珍是光明峰项目的总指挥,这个项目是京州市的头号工程。他如果出事,第一个受到冲击的,就是光明峰项目。而光明峰项目,又是……
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侯亮平的脑海里。
李达康!
高育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但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换了一个更具引导性的方式,继续说道:“我们不要凭空猜测。要理解一个人现在的行为,就必须去了解他的过去。亮平,你来汉东的时间短,对这里很多情况不了解。我今天,就给你讲讲历史,讲讲我和李达康的一些往事。”
“讲历史?”侯亮平有些意外。
“对,讲历史。”高育良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仿佛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去,“十五年前,我在吕州担任市委书记,李达康,是我的搭档,吕州市市长。”
这个开场白,立刻就吸引了侯亮平和祁同伟的全部注意力。他们都知道,高育良和李达康在吕州搭班子的时候,矛盾重重,是汉东官场公开的秘密。但其中的细节,外人却知之甚少。
“李达康这个人,能力很强,魄力也很大,这一点我从不否认。”高育良的评价显得很客观,“但是,他的政治抱负,或者说,他的权力欲望,实在是太强了。他一到吕州,就把我们原来市委班子辛辛苦苦制定出来的城市发展规划,全盘推翻了。”
“他说我们原来的规划太保守,没有魄力。他要干什么呢?他要再造一个‘新吕州’!要把吕州建成汉东的‘浦东’!口号喊得震天响,规划图画得比天还大。为了他的‘新吕州’,他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推翻一切。”
高育良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侯亮平能听出那平淡语气下,隐藏着的深深的抵触和不满。他能想象得到,当年的高育良,作为一个稳健派的学者型官员,面对李达康这种大刀阔斧、近乎野蛮的执政风格时,内心是何等的无奈和愤怒。
“我当时是市委书记,我不同意他那么搞。我认为城市发展,应该循序渐进,应该尊重历史,尊重规律。我们为了这个,在常委会上拍过桌子,吵过无数次。但是,没用。”
高育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有省里的支持。他有赵立春书记的支持。”
赵立春!
当这个名字从高育良嘴里说出来时,侯亮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知道,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