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大地绵延不绝,龟裂的沟壑如同这片古战场的伤疤,深不见底。稀薄而暴烈的灵气混合着万古不散的肃杀与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张炁的步履比之前更加艰难。离开守墓人石台约莫千里后,空气中的时空结构变得更加不稳定。时常有细微的、无形的空间褶皱突然出现,若不慎撞上,轻则被割裂衣袍皮肉,重则可能被传送到未知的凶险区域。更麻烦的是偶尔涌现的时间乱流碎片,让他的感知时而迟钝如陷泥沼,时而又敏锐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细微声响,对伤势的稳定极为不利。
他体内的状况依旧糟糕。三股力量的脆弱平衡全靠原始归墟气息和残存混沌真元勉力维持,每一次动用力量赶路或规避危险,都会让这种平衡产生细微波动,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道灵沉寂着,接管进程停留在48%,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潜在威胁感从未消失。
但他不敢停留。巡天印记传来的那种微弱的、指向东北方的时空波动感应,是他目前唯一的、相对明确的线索。时空道痕,他志在必得。这不仅关乎收集十大道痕的宏愿,更可能蕴含着他急需的、关于时间法则的奥秘,或许对疗伤、稳定体内状况乃至应对道灵都有意想不到的助益。
三千里路,在平日不过瞬息即至。如今,却像是一场与伤势、与环境、与时间的漫长角力。
他避开了一片明显萦绕着浓郁怨念和空间裂痕的古老营盘废墟,绕过一个深坑中依旧闪烁着危险雷霆的残破阵基,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在这里,时间感已然模糊)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那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但这种空旷建立在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之上。
没有太多残垣断壁,地面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整个犁过一遍,变得相对平整,却布满了琉璃化的痕迹和巨大的、放射状的焦黑裂纹。在这片区域的中心,矗立着……或者说,残留着一座建筑的基座。
那基座呈八边形,材质非金非玉,是一种暗银色、布满玄奥星辰与云纹的奇异石头,此刻已遍布裂痕,许多地方缺损。基座高出地面约十丈,上面原本应该建有巍峨的楼台,如今却只剩下几根断裂的、同样材质的巨柱,歪斜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像几只指向苍穹、控诉不公的断指。
基座周围,空间扭曲的现象比其他地方更加明显。肉眼可见的、淡银色的时空涟漪,如同水波般在基座附近缓缓荡漾。偶尔,涟漪中会闪过一些极其快速、模糊不清的影像碎片:星辰运转的轨迹、浩大阵法的局部、甚至是一些面目模糊的人影匆匆走过的侧影……这些都是过去时光在此地留下的烙印,因强大的时空力量而未曾彻底消散。
“时空观测台……”张炁停住脚步,远远望着那残破的基座和扭曲的时空涟漪,心中默念。他能感觉到,掌心巡天印记传来的微热感,在此地达到了顶峰。
但同时,一股更加隐晦的危险感,也从那观测台废墟的核心处传来。那里不仅仅有时空涟漪,似乎还潜藏着别的、更加混乱和不稳定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将神念凝聚到极致,穿透外围相对平缓的时空涟漪,向着基座中心区域探去。
就在他的神念触及基座边缘,准备探查中心时——
嗡!
基座中心,那片时空扭曲最为剧烈、甚至隐隐形成一个淡银色小漩涡的区域,猛然一震!一股强烈得多、也混乱得多的时空乱流,如同被惊扰的蜂群,骤然爆发开来!
这乱流并非单纯的空间撕裂或时间错位,而是夹杂着大量尖锐的、破碎的意念碎片!
“……坐标偏移……第七星区……”
“……能量读数异常……是‘门’的波动!快上报帝姬!”
“……不行了……观测镜碎了……反噬……”
“……逃不掉了……它们来了……”
“……帝姬……保重……”
无数嘈杂、惊恐、绝望的呼喊、报告、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精神冲击,顺着张炁探出的神念,狠狠撞向他的识海!
“哼!”张炁脸色一白,闷哼一声,立刻切断大部分神念连接,但残余的冲击依旧让他神魂震荡,本就虚弱的识海一阵翻腾。
(警告:遭受高强度混乱时空信息及精神残念冲击。建议:以混沌真元护持识海,以原始归墟气息稳定时空感知。)道灵的提示及时响起。
张炁立刻照做,调动起为数不多的力量,在识海外围构筑起简单的防御。同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爆发的乱流中心。
只见那淡银色的时空漩涡缓缓旋转,在漩涡深处,渐渐凝聚出一道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人形虚影。虚影穿着与守墓人铠甲风格类似、但更偏向文职的暗银长袍,头戴高冠,只是此刻长袍破碎,高冠歪斜,虚影本身更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他的面容模糊,但双眼的位置,却燃烧着两点疯狂跳动的、银中带黑的火焰。
“又……又是窥探者……觊觎……观测台的……贼子……”虚影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的意念,充满了偏执的愤怒和混乱,“滚……出去……这里是……禁地……时空的……秘密……属于……帝庭……”
这个残魂,似乎比之前遇到的巡天卫残魂更加破碎,执念也更深,牢牢锁定在“守护观测台秘密”上,而且其残魂中明显夹杂了狂暴的时空乱流力量和精神污染,极不稳定。
张炁心念急转,硬拼不明智,对方与时空乱流结合,在这片区域几乎相当于半步真仙的威能,且攻击诡异。他需要再次尝试沟通。
“我非贼子。”张炁稳住心神,朗声道,同时将掌心巡天印记的气息,以及一丝守墓人骸骨那里获得的、最纯粹的原始归墟气息,缓缓释放出来,“我受一位守墓前辈指引,以及一位巡天卫兄弟的临终所托,来此寻找琉璃帝姬可能留下的后手,关乎‘火种’与‘诸天星辉’!”
他直接抛出了最可能触动对方的关键词。
果然,听到“守墓前辈”、“巡天卫”、“琉璃帝姬”、“火种”、“诸天星辉”,那疯狂跳动的虚影猛地一滞,银黑火焰闪烁不定,混乱的意念中挣扎着透出些许惊疑。
“……守墓大人……巡天卫……帝姬……火种……”虚影喃喃重复,似乎在努力从破碎的记忆中搜寻这些信息。过了好几息,它猛地“盯”向张炁,意念变得稍微集中了一些,但警惕未消,“你……有何凭证?守墓大人……何在?那位巡天卫……又是谁?”
有门!张炁心中微定,知道不能完全撒谎,但可以有所选择地透露。
“守墓前辈已坐化于西南方一处石台,尸骨不朽,眉嵌归墟之核,托我完成使命。那位巡天卫兄弟,执念深重,受魔炁侵蚀,濒临彻底沉沦前,将最后一点纯净记忆与巡天印记赠我,指明此处或有帝姬后手与时空道痕线索,望我得之,助帝姬完成遗志。”张炁说着,将掌心巡天印记的银白光华激发得更明显了些,也将原始归墟气息的清凉空寂之意萦绕周身。
虚影静静地“看”着张炁掌心的印记,感受着那缕归墟气息,又似乎穿透张炁的身体,感应着他识海中沉寂但本质非凡的道灵(传承之种)波动。良久,它周身的狂暴时空乱流稍微平息了一丝,那银黑火焰中的黑色似乎也淡了一点。
“……守墓大人……果然也走了……巡天印记……是真的……”虚影的意念中透出深切的悲伤与物伤其类的哀戚,“吾……乃此观测台……最后一任值守‘观测者’……灵涯……残魂亦被时空乱流与终焉恶念侵蚀……苟延残喘……只为……守住帝姬最后……于此地留下的……东西……”
“帝姬留下了什么?”张炁立刻追问。
“帝姬……在最终决战前……曾来此观测台……以无上神通……截取了一道相对完整的‘时空长河支流片段’……并将其与一缕她自身感悟的……最纯粹的‘时序’法则本源……相结合……炼制成了一枚……‘时空道痕’雏形……”
时空道痕!果然在这里!张炁心跳加速。
观测者灵涯的残魂继续道,意念中带着无比的崇敬与遗憾:“帝姬本意……是借此道痕雏形……稳定后方时空……为撤退的部众……争取一线生机……同时……也为未来的‘火种’……留下关于时间的钥匙……可惜……大战爆发的太快……太惨烈……帝姬匆匆离去……将此雏形……封印于观测台核心的‘定星枢’内……嘱托吾等……誓死守护……等待有缘……”
“那‘定星枢’何在?时空道痕雏形可还完好?”张炁强压激动。
灵涯残魂的虚影波动了一下,指向基座中心那个淡银色时空漩涡的下方:“定星枢……便在……吾身后……漩涡之底……与观测台最后残留的……时空锚点相连……道痕雏形……本应完好……”
它的意念突然变得痛苦而愤怒:“但是!那些该死的窃贼!终焉的爪牙!在帝姬离去后……发动了针对观测台的突袭!他们想毁掉帝姬的后手!一场恶战……同僚尽殁……观测台崩毁……定星枢受到剧烈冲击……与时空锚点的连接变得极不稳定……道痕雏形的力量……也开始无规律地外泄……与战场逸散的寂灭魔炁、破碎的时空乱流、还有吾等死者的残念交织……形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混乱的时空怨念漩涡!”
它看向张炁,银黑火焰剧烈跳动:“想要取得道痕雏形……就必须进入漩涡中心……抵达定星枢所在……但那里……现在是这片战场碎片中……时空最混乱、最危险的地方!充斥着足以撕碎真仙肉身的乱流、错乱的时间片段、还有……还有当年战死同僚们被污染后形成的……时空怨灵!”
“即便你有巡天印记,有一丝归墟气息,有‘火种’之身……进入其中,亦是九死一生!”灵涯残魂的意念带着警告,“而且……定星枢本身已不稳定,任何外力的触碰,都可能彻底引爆积蓄了万古的时空乱流能量,将一切湮灭!包括你,包括道痕雏形!”
张炁沉默地望向那缓缓旋转、内里光怪陆离、隐现狰狞虚影的淡银色漩涡。危险,他早有预料。但时空道痕就在眼前,这是他疗伤、悟道、收集道痕、完成琉璃仙帝布局的关键一环,没有退缩的理由。
“我必须试一试。”张炁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守墓前辈的等待,为了那位巡天卫兄弟的解脱,更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琉璃帝姬的真灵得以安息,让‘终焉之梦’破碎。”
他看向灵涯残魂:“前辈可有何建议?或者,当年帝姬封印道痕时,可曾留下什么收取的法门或忌讳?”
灵涯残魂的虚影静静燃烧,似乎在审视张炁的决心。片刻后,它缓缓道:“帝姬行事……向来留有生机……她炼制此道痕雏形时……融入了自身‘守护’与‘希望’的意志……因此,要接近并安抚它……或许……需要与之共鸣的‘心’……”
“具体方法……吾亦不知……当年帝姬只是匆匆封印……但吾残留的观测记录显示……定星枢内部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差异极大……且并非匀速……可能瞬息万年……也可能万年一瞬……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考验……”
“至于时空怨灵……它们惧怕……纯粹的光明与秩序之力……帝姬的琉璃仙光……可轻易净化……但你……”灵涯残魂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张炁现在不具备那种力量。
“此外……”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在漩涡最深处……靠近定星枢的地方……时空极度扭曲中……可能会……映照出一些……与闯入者自身相关的……过去或未来的……时空碎片幻影……真真假假……最易撼动道心……需谨守本心……”
张炁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时间流速异常,时空怨灵,自身时空幻影……险阻重重。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体内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混沌真元在龟裂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原始归墟气息萦绕神魂,就连沉寂的道灵,也被他预先沟通,设下简单的触发式防御协议。
然后,他不再犹豫,朝着那淡银色的、蕴含着无尽危险与一线希望的时空怨念漩涡,一步踏出。
“小辈……珍重……”灵涯残魂的意念在身后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复杂的期许,“若事不可为……以巡天印记为引……或可……强行挣脱而出……保得性命……”
张炁的身形,已被淡银色的时空涟漪吞没。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世界。无数景象的碎片像破碎的镜子般飞舞,时间的拉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在视线的尽头,漩涡的中心,一点稳定而温暖的、仿佛凝结了时光本身的淡金色光芒,在无尽的混乱中,如同灯塔般隐隐闪烁。
时空道痕雏形,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