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跑几个小混混,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绿毛重伤后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朱十三站在楼梯口,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他随手将沾了血的钢管扔在墙角,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他转身,关上门,将外面的血腥和混乱彻底隔绝。
房间内,草药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柳明月还保持着蜷缩在床角的姿势,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朱十三一步步走回来,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狠厉、断人手脚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只有他指尖沾染的一点暗红,提醒着柳明月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恐惧依旧盘踞在她心头,但奇异地,另一种情绪更加强烈——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复杂难辨的悸动。他救了她,两次。一次是从怪病的僵硬中,一次是从这些混混的寻衅里。可他处理麻烦的方式简单粗暴直接,如此冷酷决绝,让她心底发寒。
朱十三去角落的水盆边洗了手,用一块干净的布慢慢擦干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然后,他走到那个木架子前,取出一个小陶罐,走回床边。
“手。”他言简意赅。
柳明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要处理她胳膊上被黄毛划伤的口子。伤口不深,但血已经凝固,周围一片红肿。她迟疑地,慢慢将手臂伸过去。
朱十三在她身边坐下,打开陶罐,一股清苦的药草味弥漫开来。他用竹片剜出一点墨绿色的药膏,动作熟练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药膏触体清凉,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的手指很稳,涂抹药膏时,依旧只是精准地接触伤口边缘,避免碰到她更多的皮肤。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让柳明月心头那丝莫名的失落感再次涌现。
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紧抿。这张脸,比起五年前在柳家时,褪去了那份刻意收敛的卑微,多了风霜磨砺出的硬朗和沉静,更有着一种男人独有的威慑和霸气,也更加……让人看不透。
“你……”柳明月鼓起勇气,声音还有些沙哑,“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吗?”她指的是那些混混寻仇。
朱十三涂药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偶尔。”
“他们……会不会再回来?”柳明月想到那个绿毛断腿时怨恨的眼神,心里发毛。
“短时间内不会。”朱十三合上陶罐,“腿断了,得躺几个月。”
他说得轻描淡写,柳明月却听得心惊肉跳。她忍不住追问:“你……你不怕他们报警吗?”毕竟,他下手那么重。
朱十三终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不知是在嘲弄她的天真,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不敢。”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底子,比我不干净。”
柳明月哑然。是了,那些混混一看就不是善茬,恐怕自己身上都背着事,怎么敢主动招惹警察?而朱十三……他此刻的从容,难道是因为他也有不惧调查的底气?他这到底究竟经历了什么?
药膏涂好,朱十三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的动作利落专业,像是做过无数次。
“谢谢。”柳明月低声道谢,这一次,除了感激,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朱十三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将药罐放回原处。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留给柳明月一个沉默的背影。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滞而微妙。柳明月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踝,发现僵硬的感觉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虽然还有些酸软无力,但已经可以尝试活动了。她慢慢挪到床边,双脚试探着踩在地上,扶着床沿,试图站起来。
膝盖依旧有些发软,但足以支撑她的重量。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是朱十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到了她身边。
“刚好一点,别逞强。”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扶着她胳膊的手很稳。
柳明月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混合着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形成一种独特而矛盾的感觉,危险,却又让人莫名安心。
“我……我想喝点水。”柳明月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的慌乱。
朱十三扶着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她刚才用过的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这一次,水里没有加草药。
柳明月接过水杯,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流划过喉咙,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她偷偷抬眼打量朱十三,他正看着门口的方向,眉头微不可查地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是在想那些混混的事?还是……
“那个……”柳明月放下水杯,深吸一口气,决定问出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疑问,“你胸口的玉佩……里面……”
朱十三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深邃,没有立刻回答。
柳明月的心提了起来,她怕这个问题会触怒他,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答案。那关乎她的怪病,也关乎他身上的谜团。
“那药方,是专门针对我这病的,对吗?”她鼓起勇气继续问,“那个玉佩的你母亲留下来的吗?她怎么会知道我需要这个?”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疑问——他为什么会留着可能救治她的方法?
朱十三沉默了片刻,就在柳明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伤感和冷漠:
“你不该问这些。”
我怎么了?干嘛问这些干什么?和柳家有关吗?和她有关吗?
柳明月有满腹的疑问,但看着朱十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她知道,他不会再说更多了。至少现在不会。
“十分钟到了。”朱十三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你应该可以走了。”
又一次逐客令。干脆,直接,不留丝毫余地。
柳明月的心沉了下去。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波折,此刻让她独自离开这个刚刚给了她安全感的地方,面对外面可能还未完全散去的危险和沉沉的夜色,她感到一阵恐慌。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留下?凭他们之间那充满羞辱和伤害的过去吗?还是凭她此刻莫名其妙的依赖和心动?
她咬了咬嘴唇,努力站直身体,试图摆脱对他手臂的依靠。
“今天……谢谢你。”她再次道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医药费……我以后会……”
“不必。”朱十三打断她,语气淡漠,“两清了。”
两清了?柳明月猛地抬头看他。他救了她两次,帮她缓解了怪病,处理了伤口,却说……两清了?他是指当年柳家对他的亏欠,还是指刚才她引来的麻烦?或者,在他心里,从救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前尘旧怨,就真的彻底勾销了?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解脱?是失落?还是更大的不安?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慢慢挪动脚步,朝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膝盖都还有些酸软,但确实能够行走了。
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打开了门。
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墙角那摊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夜色,像一张巨网,笼罩着这栋居民楼。
柳明月迈出门,身后的门,在她踏出的瞬间,便轻轻地、却又决绝地关上了。
“等等”朱十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柳明月恍了一下,心里充满了惊奇,她第一反应是朱十三会把她留下来?那自己要不要留下。
“这张卡你拿着,”这个声音打断了柳明月所以的思绪。
朱十三又接着说道:这是回馈你当年给我一瓶之恩,从此两清,山水这相逢,你走吧。”
柳明月突然间视线模糊,她曾梦想的白月光在她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把她救出来,而最讽刺的是那个被她按在地上摩擦五年的朱十三,她是如此冷漠和绝情对待朱十三。
“咔哒”一声关门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柳明月站在昏暗的楼道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猛地被刺痛了一下,感觉突然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空落落的。她知道,她和朱十三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而她的怪病,那些隐藏在玉佩和神秘背后的谜团,以及朱十三这五年真正的经历,都像这浓重的夜色一样,将她紧紧包裹,前路未卜。
她拉紧了有些破损的衣襟,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消失在夜色中。
门内,朱十三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踉跄着融入夜色,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的玉佩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