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振纲盯着自家闺女于清清的后脑勺,越看越愁,愁得嘴角都快耷拉到胸口了。
他家清清今年刚满十六,那模样长得,真是应了街坊邻居的话。
“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
眼尾有点翘,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梨涡,上次去巷口买豆腐脑,卖豆腐脑的张婶愣是多给了她一勺糖,还嘟囔着“这么俊的姑娘,多吃点甜的才配”。
可这漂亮脸蛋儿,偏偏最容易惹祸。
他叹了口气。
他就是个普通人,一辈子靠耍点戏法混口饭吃,最多也就变个鸽子、猜个硬币,顶天了能从袖子里摸出块桂花糕哄小孩,哪儿有本事跟李太公那样的地头蛇硬碰硬?
这次是运气好遇着贵人,可下次呢?下次再有人盯上清清,他能怎么办?
正琢磨着,于振纲忽然想起件大事,后背“唰”地一下就冒了汗。
他前两天找清清找疯了的时候,把压箱底的最后一个办法给用了。
那是个巴掌大的烟花,红绸子包着,边角都快磨破了。
是当年……当年那个女人给他的。
一想到这儿,于振纲的思绪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飘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会儿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长得周正,浓眉大眼,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当然,现在酒窝早就被岁月填成了法令纹。
他子承父业,耍得一手好戏法,虽说不算顶流,但在周边几个镇子也小有名气,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寿宴满月,都爱请他去凑个热闹。
有一回,他被请到城中的一户巨大宅院表演。
那宅院大得离谱,门口两尊石狮子比他还高,进去之后九曲回廊,假山流水,看得他眼花缭乱。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宁王的外宅。
表演的时候,他余光瞥见廊下站着个姑娘,穿一身鹅黄裙子,手里攥着把团扇,正歪着头看他变戏法。
那姑娘长得是真好看,皮肤白得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他就那么一眼,手里的帕子差点没拿稳,鸽子差点飞错了方向。
表演结束后,他正收拾道具呢,那姑娘忽然走了过来,声音软软的,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你叫于振纲?”
他赶紧点头,心脏“砰砰”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是,姑娘您有事儿?”
“跟我回宁王府,我雇你当差。”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坚定。
于振纲当时就懵了。
宁王府啊!那可是王侯世家,跟他这种江湖艺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人家姑娘大概率是觉得他戏法好玩,新鲜劲儿上来了,真要论身份,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可他那会儿年轻,一是被姑娘的模样迷昏了头,二是人家毕竟是宁王千金,她开口邀人,他哪儿有拒绝的本钱?
万一要是惹恼了人家,别说以后耍戏法,能不能在这待下去都难说。于是他脑子一热,就应了:“得嘞!姑娘您说了算!”
就这么着,他进了宁王府,成了她的专属戏法艺人。
平时没事就给姑娘变个小玩意儿解闷,有时候是从袖子里摸出颗蜜饯,有时候是把姑娘掉在地上的玉簪“变”回她发间。
相处久了,他心里的那点喜欢,跟雨后的野草似的,疯长。
可他不敢说。他是个没背景没身份的普通人,姑娘是金枝玉叶,俩人站在一起,就跟芝麻配西瓜,怎么看都不搭。
他只能把那点心思揣在怀里,跟揣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既不敢扔,也不敢拿出来。
没想到,这姑娘比他还“疯”。
有一天,姑娘偷偷找到他,脸色有点白,手里还攥着个包袱,跟做贼似的:“我爹要我嫁给王家世子,我不可能嫁给那个二世祖!”
于振纲愣了:“那……那您想咋办?”
“跟我走!”姑娘拉着他的手腕,力气还不小,“咱们私奔,去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过安稳日子!”
于振纲当时脑子就空了,耳边嗡嗡响,连戏法的口诀都忘了。
他看着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满是期待和叛逆,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经骑着一匹快马,跑出了宁王封地。
一路上风餐露宿,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吃的,姑娘也没抱怨,啃干粮的时候还跟他开玩笑:“于振纲,你要是把钱花光了,以后就只能靠耍戏法给我挣嫁妆了。”
他当时笑着说“没问题”,心里却慌得不行。
他知道,宁王府肯定会找过来,到时候,他这个“拐走”宁王千金的罪人,怕是没好果子吃。
俩人逃到了一个小镇,找了个偏僻的院子住了下来。
没多久,就有了清清。女儿出生那天,他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肉团,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琢磨着:这辈子就算了,有她和清清,值了。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宁王府的人就找来了。
那天傍晚,他正给清清换尿布呢,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就是“砰砰”的敲门声。
他开门一看,一群穿着锦衣的护卫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问:“小姐在吗?王爷请您回府。”
她当时就哭了,抱着清清躲在里屋,半天没出来。后来她红着眼圈跟他说:“振纲,我得回去。
我爹那个人,你也知道,要是我不回去,他肯定会为难你和清清。”
他想拦,可他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他只是个耍戏法的,在宁王府的势力面前,跟蝼蚁没什么区别。
王姑娘走之前,塞给了他一个红绸子包着的烟花:“这是我的专属求救信号,你要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就把它放了,府里的人会来救你。记住,只能用一次。”
他攥着那个烟花,手指都泛白了,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被护卫带走,直到马蹄声消失在巷口,才抱着清清蹲在地上,哭了。
后来他才知道,王姑娘回府后,以死相逼,宁王才没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他们有没有告诉宁王,清清的存在?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宁王千金当初跟他私奔,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逃离那桩包办婚姻。
这些年,他从没敢跟清清提过她娘的事,也没敢再用那个烟花。
他怕,怕一用烟花,就会再次跟宁王府扯上关系,到时候,他说不定连清清都保不住。
可前几天清清被掳走,他实在是没辙了。
后来他想起了那个烟花,哆哆嗦嗦地从箱子底翻出来。
烟花“咻”地一下飞上天,在夜空里炸开一团金色的花,亮得晃眼。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来宁王府的人,倒先等来了周粥救回清清。
不过也对,这里毕竟不是宁王的地界。
他还以为那烟花白放了,心里又松又有点失落。
松的是不用跟宁王府打交道,失落的是,或许宁王千金早就把他忘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院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于振纲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院门口站着一群黑衣人,个个面无表情,腰里都别着剑,一看就不好惹。
为首的那个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跟那宁王千金有七分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得跟刀子似的,扫一眼就能让人浑身发毛。
那男人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珠子,珠子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正对着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