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马蹄踏碎千年冰晶，溅起的雪尘裹着松脂的苦香，在风中凝成细碎的琥珀。车辙碾过冻土时的裂响，恍若万年巫族骨笛吹奏的《安魂引》残章，被凛风撕成一缕缕。
轩辕晓婉纤手轻扬，将车窗鲛绡缓缓撩起，呼出的白气在凛冽寒气中迅速凝结，于窗棂之上勾勒出霜花的纹路。她以指尖轻划，破除这层晶莹屏障，展目远眺，只见天地间尽是皑皑银装。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碎雪沫，如浪涛般掠过苍茫雪原，翻涌的雪雾之中，似有朦胧人影若隐若现，待凝神细察，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初夏的幽州竟是这般冰天雪地。”她转头看向杜恒泰，睫毛上还沾着窗外飘进的雪星，“真乃是：踏遍千里之遥，望尽万里皑皎！”
杜恒泰放下车帘，将她往怀里紧了紧。车外雪粒敲打着木板，发出密集的脆响，他不时伸手探她的额头，指尖带着习武人的温热。“晓婉，你就这么跟着思衡兄而来，真的没事吗？”
她闭上了眼，感受着那股缓缓渗出的暖意，轻声道：“没事的，只要说是跟五哥在一起，我母后才不会多过问。”她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
“这么信任你五哥？”杜恒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到她耳中，像春日里的擂鼓。
“是啊，从小到大啊，帝父和母后凡事都最顺从五哥的心意，他是他们最疼爱的皇子啊。”轩辕晓婉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现在我也一样信任你啊——你可不能负我。”
“自然不会。”杜恒泰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郑重，“有时真羡慕你，有这么多哥哥。不像我，独生子，闯了祸都没人替我担着。”
“那你的阿爹和阿娘就放心你独自出门啊？”
“跟着紫修和紫若啊。”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有紫修在，他们也是放心的很！他可不是一般人啊！”
两人抱作一团笑起来，笑声撞在车壁上，惊得车外的铃铛高声应和，捌万与发财也跟着拍手起哄，三个少年男女的声音在风雪里回荡。
“我也想见识见识冰川呢。”杜恒泰望着车帘外晃动的光影，眼神里满是憧憬，“听说幽州的冰川下冻着会发光的鱼。”
“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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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跟进去？”缗紫若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轩辕幽陵，毕竟是轩辕家族的禁地，据说，轩辕幽陵外围的‘锁灵阵’并非虚传。我族古籍记载，那阵法以巫谢血脉为引，布下七十二处‘噬魂桩’，非血脉者踏入三步，三魂便会被桩上的符文勾走一魂，七魄散尽时，形体会化作阵眼的祭品。而我们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跟着他们走，才更稳妥，或许是破阵的关键。”紫修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此时若有外族持有‘往生道’信物，便可借血脉者的气息暂时隐匿灵息。谢墨寒肯拿出青铜司南，恐怕早就算准了时机。他们坚决前往，连轩辕幽陵地诀图都带来了，定是深谙此中之道。他需要我们，或者说需要你身上的巫神灵力作为某种媒介。说不定，巫神权杖真的就被藏在此地！”
“我知道。这也是我正担心的。”缗紫若微微颔首，知心对苦衷。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低声呢喃：“你仔细想过吗？‘往生道’与‘锁灵阵’本是同源，同出上古巫族秘法。若是他既掌握着破阵之法，为何不独自前往？到底我们是饵，还是他们是饵？”
“即便如此，我们也没得选。”紫修忽然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守护者的坚定，“你的神识需要尽快补足，否则巫神灵力会开始反噬，再拖下去，不等抵达幽陵，你的灵脉就会彻底冰封，到那时，就算找到巫神权杖，也回天乏术。”
他抬眼望向后面的马车，低沉地道：“至于谢墨寒的算计，我们接招便是。我已在墨玉里注入了‘护灵印’，这是我耗费百年灵力凝练的守护印记。至少，轩辕思衡对我们并无恶意，若能保他一命，也算全了这份同行之谊。”
“我不是怕他算计。”缗紫若轻轻抽回手，拢了拢衣襟：“我只是觉得，谢墨寒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早就该归位的东西。这让我不安，仿佛我们前往轩辕幽陵，更像是在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宿命。”
紫修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沉声道：“无论宿命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神女的使命，不仅是传承神格，更是要守护天道平衡。此次幽陵之行，若真有什么阴谋，我会让它终结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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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愈急，雪粒裹着冰棱砸来，刺骨的疼痛在肌肤上炸开。
轩辕思衡轻夹马腹，枣红马踏着尘雪疾行，与缗紫若的青骢马并驾齐驱。两匹骏马的蹄声如鼓点相和。紫修紧勒缰绳，黑马喷着白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方。
“风雪太大，紫若，回马车里去吧？”轩辕思衡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看见她的唇色有些发白，鬓角的发丝都结了霜。
不等缗紫若回答，他已解下身上的白狐大氅，动作轻柔地披在她肩头。那狐裘毛色如雪，一根杂毛都无，在风雪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去年北境部落进贡的珍品，帝父赐给他时，说狐裘内衬绣着的“暖阳纹”，能抵御极寒。
“我不冷，还是你穿吧。”缗紫若伸手想退回去，指尖却触到他冰凉的手腕，不由得顿了顿。
“那就谢谢五殿下了。”未等缗紫若退回去，紫修忽然上前，不由分说地帮缗紫若系好狐裘的系带，金绣暗纹在他指腹下流转生辉。“这白狐大氅，世间罕见啊。通体霜雪，内衬的暖阳纹，可是用九尾狐尾尖绒毛混着金线织就，寻常寒毒见了都得绕道走。紫若，穿着吧，骑马风雪太大，省得有人要牵肠挂肚了。”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狐裘领口，那里立刻凝结出一层薄冰，转瞬又消融在缗紫若的体温里。
轩辕思衡的脸色微微一沉，刚要开口，隐昔已从后面的马车里跃了出来。他手里捧着一件黑貂大氅，腾身落在轩辕思衡马前，冻得通红的脸上堆着憨憨的笑：“五殿下，您赶紧穿上！爱别人是要有风度，但爱自己也要有温度，不是？”
他把貂裘往轩辕思衡怀里一塞，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小国师说，越来越靠近阵法，让您留意紫修腰间的墨玉——那玉在靠近阵法时会变色。”
轩辕思衡接过貂裘的手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紫修的墨玉果然泛起了更深的青色。他不动声色地系好貂裘，对缗紫若笑道：“紫若，等到了上谷郡，我再让人给你，寻件更合身的。”
缗紫若望着他被风雪吹红的鼻尖，忽然想起昨夜在慎言亭，他讲起仙林县的雨时，眼里的光比此刻的雪还要亮。她轻轻点头：“那就多谢五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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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发阴郁，雪片像是被谁撕碎的云絮，纷纷扬扬落不尽。未见日光散去，却已淡淡地升起一缕朦朦胧胧的月光。暮色吞没最后一道车辙时，雪原深处传来玉磬碎裂的清响。
“诸位贵人们，再忍耐些，就要到上谷郡啦！”车外传来向导的声音，那声音被冰雪冻得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欣喜，“过了锁龙桥，咱们便踏进幽州的地界儿了！”
轩辕晓婉将脸从杜恒泰怀中轻轻转出，目光穿透翻涌的雪幕，定格在远处若隐若现的桥影上。玄铁浇筑的桥身如一道苍劲的墨痕，凌空架于深不见底的冰谷之上。凛冽寒风掠过，桥栏上雕刻的龙纹泛着幽幽冷光，鳞甲仿佛在月光下翕张，似要冲破禁锢腾空而起。
“总算是进入幽州地界啦。”
回过神，轩辕晓婉抱着暖炉，声音里带着倦意，呢喃地往杜恒泰怀里缩了缩。
杜恒泰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被桥那头的景象吸引——桥对岸的城墙竟是整块万年玄冰砌成，高达三四丈，冰砖缝隙间凝结着淡蓝色的寒气，隐约可见冰墙内部冻着无数兵刃，刀枪剑戟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座冰封的兵器冢。冰墙顶端每隔三丈便立着一尊冰雕，细看竟是披甲执戈的兵士模样，冰雕眼眶处嵌着幽蓝冰晶，正幽幽地盯着桥面。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
“是‘玄冰障’。”紫修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冷意，“幽州以秘术将战死兵士的英魂封入玄冰，布成‘万灵阵’。冰墙内的兵器都是当年殉国将士的遗物，受英魂滋养，能自行感知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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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上锁龙桥，玄铁桥面在重压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桥栏上的龙纹忽然亮起，吐出淡淡的白雾，将马车包裹其中。轩辕思衡勒住马，看见那些白雾中竟浮现出无数人脸，皆是女子的模样，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
“大家别看！”谢墨寒站在马车上，低喝一声，手中的青铜司南疯狂旋转，那些人脸瞬间消散，“是‘望夫魂’，当年修建此桥时，冻死了七十二名民夫的家眷，怨气凝聚成‘哭魂阵’。若与她们对视，三日内必会被怨气缠身，成为她们的替身。”
缗紫若忽然觉得心口发闷，白狐大氅下的肌肤泛起细密的红疹，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她强自镇定，指尖掐出一个巫神诀，红疹才渐渐消退。
轩辕思衡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缗紫若勉强笑了笑，目光却落在桥对岸的玄冰障上——其中一块冰砖忽然映出她的身影，额间竟浮现出紫金凤尾花钿的印记，转瞬又被冰雾遮掩。
终于，马车驶过锁龙桥，进入幽州城。
北境城墙巍峨耸立，垛口的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城门前的篝火烧得正旺，映红了半边夜空，犹如灯塔照耀着茫茫雪海。守城门的士兵身披玄甲，甲胄上的冰霜在火光下闪烁，见了五皇子轩辕思衡的旗号，见了巫谢族的旗号，立刻躬身行礼。
轩辕思衡勒住马，望着城门内幽深的街巷，那些巷子两旁的房屋都挂着红灯笼，明明灭灭，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却照不透街角处盘旋的灰雾。
风雪卷着松脂的苦香穿过城门，缗紫若裹紧了白狐大氅，忽然觉得那狐裘内侧似乎绣着什么图案，用指尖一摸，竟触到一排细密的针脚，组成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文——那符文在她指尖的温度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她袖中骨佩的震颤。
“小心些！”紫修的墨玉此刻已变成深紫色，玉面浮起的金色纹，正一寸寸褪去光泽。他望着城门内翻涌的黑暗，侧过脸，几乎要被风雪吞没，低声对缗紫若道：“这里的气息很奇怪，我的灵力被一股阴寒之气压制了三成，方才试着催动‘破妄诀’，竟被反弹回来。”他的指尖往墨玉上重重一按，三道青芒从玉孔中窜出，却在半空中撞上无形的屏障。
“恐怕轩辕幽陵的古阵，已经察觉到我们身上的灵息了。”他将墨玉往她手边递了递，深紫色的玉面映出她眼底的凝重。“我们……”
话音未落，轩辕思衡忽然勒住缰绳，马首人立而起的瞬间，他已转头看向缗紫若，见她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