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北郊河滩,墨色像浸透了血的裹尸布,死死勒住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残月在云层里挣扎,漏下的清辉被河风撕成碎片,洒在水面上晃出妖异的光斑,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窥伺。
半坡之上,两匹黑马的喘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聋算身旁的黑袍人,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玄色衣袍下的青铜司南。默默地注视着不远处——
“扑通——”又一捆毒漆藤坠入激流,青黑色的藤蔓在水中骤然舒展,露出吸盘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像无数只勾魂的手。随从们面无表情地抛扔藤蔓,靴底碾碎岸边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河滩上格外刺耳。
黑袍人突然抬手按住斗篷帽檐,青铜司南在暗袋里剧烈震颤,棱角几乎要刺破掌心。“流精城的毒漆藤,三天前就该被烧干净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聋算,你从丹州弄来这么多,是想让整个雍州的河道都变成毒窟?到时候别说轩辕思衡不肯走,怕是连神都那位都会亲自来查。”
聋算突然咧嘴笑起来,皱纹里积着的夜露顺着沟壑滑落:“小国师这是怕了?”他故意拖长语调,手指向河心漩涡,那里正翻涌着墨绿色的泡沫,“您当这藤蔓是寻常毒物?砍下的藤条扔进水里,遇水便能生根——神都商会那些蠢货,前几日收的‘药材’里,可掺了不少断藤呢。等他们发现仓库里长出会啃人的藤蔓,哪还有心思管是谁栽赃的?”
风猛地掀起黑袍,月光狠狠砸在谢墨寒脸上。
“我将丹州商会交了出去,轩辕思衡已查到毒源了。” 他突然低笑一声。
聋算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谢墨寒耳畔:“那是简先生留给你的理由,五殿下猜什么都没用。”他指尖划过谢墨寒腰间佩剑,留下一道黏腻的水痕,“神都商会的账册上,可是清清楚楚记着‘售毒漆藤与丹州商会’的字样——简先生仿的笔迹,连他们会长亲儿子都辨不出。再说了,就算他猜到又如何?没证据的事,难道还能拿着漫山遍野的毒漆藤当凭证?对了,小国师何时动身去幽州?”
一阵清冷的风吹起黑袍人,月光洒在谢墨寒同样清冷的脸上。“快了!你说,谁能想的到,在荆州救下轩辕帝族子孙的女子,竟然就是巫神族神女?!真是孽缘不解啊!”
“恭喜啊!小国师的心愿要达成啦。”聋算笑道。“简先生还问及,您去往幽州苦寒之地,让我给您备下行装。”
“这倒不必。从轩辕思衡看神女的神情就知道,此去幽州,八九成行。但难在……连我这巫谢族人,都对轩辕幽陵也是一无所知啊。”谢墨寒轻轻叹息。
“谢国师还没告诉你?”聋算一脸惊愕。
“难道家父去过?”谢墨寒皱着眉头,眼中闪烁着疑惑。
“据说,二十几年前,谢国师和当今帝王曾踏入轩辕幽陵,可惜无果而归。”聋算感慨道。
“那么说,家父是有轩辕幽陵的路线图?”谢墨寒的眼睛冒着光。
“这我就不清楚啦。毕竟是您家的秘密,您要不要写信问一下谢国师?”聋算诡异地笑道。“实在问不出来呢,您大可再问问我家简先生啊。”
“这可是谢族秘辛,我都不知道,简先生却连这个都知道?”谢墨寒猛地拔刀,剑光劈开夜色,却在触及聋算咽喉时骤然停住:“二十多年前……”
聋算毫不畏惧,反而往前凑了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往日父亲醉酒时的狂言,突然撞进谢墨寒的脑海:“你会成为比我更完美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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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一阵疾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笑声和回想。
“不好,有人来了!”谢墨寒猛地按住斗篷帽檐,拽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黑马焦躁地刨着蹄子,“是往这边来的!我们快撤!”话音未落,他已拨转马头,玄色斗篷扫过矮树丛,惊起一片夜虫的嘶鸣。
“等等!”聋算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般箍得他生疼,“是杜恒泰那小子!”他眯起眼望向雾中越来越近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小国师,你不是说,他去城西老井查探了吗?怎么跑城北来了?难不成……”
话音未落,那匹黑马已冲破最后一层薄雾,马背上的人影果然是杜恒泰,他怀里紧紧搂着个油布包。
“他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谢墨寒的声音发紧。
“小国师,莫慌啊。”聋算突然吹了声尖哨,哨音凄厉得像夜枭啼血。
刹那间,暗处窜出的藤蔓如蓄势已久的毒蛇,“唰” 地缠向马腿。黑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鸣,前蹄猛地跪倒在地,杜恒泰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甩向河心,油布包也随之落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谢墨寒和聋算迅速隐入河滩旁的树林,枝叶在他们头顶簌簌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透过交错的枝桠,他们清楚地看到杜恒泰在湍急的河水中挣扎。
“够了!” 谢墨寒猛地攥住聋算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未必看清了我们的脸,何必下此毒手?”河水中,杜恒泰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那些毒藤正顺着他的伤口往皮肉里钻,水面泛起一层诡异的泡沫。
“未必?” 他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小国师忘了,这小子是轩辕晓婉最信任的人。只要他活着回去,哪怕只看到你的青铜司南,五殿下都会猜到是您。”他伸手指向河心,那里的漩涡正一点点吞噬杜恒泰的身影,“当年谢国师带着轩辕帝王逃出轩辕幽陵时,不也把随行的侍卫,当活祭品吗?谁让他突然出现在此呢?成大事者,哪能在乎一两条人命?”
“那不一样!”谢墨寒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看着杜恒泰的头最后一次浮出水面,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喊什么,却被汹涌的河水吞没。“杜恒泰与此事无关,是无辜的!”
他猛地指向谢墨寒后颈,“简先生说过,挡在路上的人,都得死。”
谢墨寒猛地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树干上。
“噗通!”漩涡瞬间吞没了杜恒泰的声音。
河心的漩涡骤然收紧,最后,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任由河水将他裹挟着,顺流而下,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