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内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镜界”崩溃的余响和凌异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妇人所吸引。
她太普通了,普通得像任何一个在公园里散步、在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布衣,手里拄着一根光滑油亮的桃木手杖。她的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澄澈得惊人,没有丝毫老年人的浑浊,反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相馆内的一片狼藉,也倒映着每个人的惊愕与……她目光深处那一丝了然一切的平静。
掌镜人那一直平稳悬浮的液态镜核,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波动。他那光滑的面具转向老妇人,虽然没有言语,但那股原本锁定玲灵的、志在必得的吸力,却悄然停滞了。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存在的警惕,让他暂时收手。
“你……是谁?”掌镜人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但那份绝对的冷漠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镜界”虽然被玲灵的“琉璃葬”冲击得濒临崩溃,但并未完全消散。这个老妇人却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这被剥离的“镜界”内部,这本身就意味着极其可怕的事实。
老妇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先是看了一眼被凌异紧紧抱在怀里、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玲灵,那双古井般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痛心,还有一丝……仿佛看到自家不省心晚辈胡闹闯祸后的无奈。
“唉……”她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琉璃家的丫头,还是这么不管不顾……‘琉璃葬’也是能随便用的吗?真是……胡闹。”
她的语气,就像在数落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凌异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你能救她?!求你!救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他现在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个老妇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玲灵的生命正在他怀中飞速流逝,他不能失去她!
阿teck也停止了哭泣,紧张地看着老妇人,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老妇人这才将目光转向凌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特别是在他手背上那依旧在隐隐燃烧、散发出不安定波动的暗金色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灵视者……还是个不要命的小家伙。”她微微颔首,似乎对凌异的状态有了判断,“放心,这丫头命不该绝,老身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看着她就这么走了。”
说完,她终于将目光彻底投向掌镜人,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股无形的、仿佛山岳般厚重的压力,开始在这片破碎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至于老身是谁……”老妇人用桃木手杖轻轻顿了顿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顿,整个濒临崩溃的“镜界”残余结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清晰的涟漪,随后,那些扭曲的镜面幻象、空间的剥离感,开始加速消散!现实世界的景象——破碎的橱窗、狼藉的相馆内部,重新变得清晰和稳定起来!
“打伤我族晚辈,还想强夺其灵体本源……”老妇人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掌镜人心头剧震,“你们‘蚀影’,是越来越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了。”
“我族晚辈?”掌镜人镜面面具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疑不定,“守护者一族……不是早已……”
“早已什么?死绝了?”老妇人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与苍凉,“看来你们‘蚀影’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嘛。或者说,你们那位‘影主’,沉睡得太久,忘了这世上除了门,还有……‘守门人’。”
“守门人”!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凌异心中炸响!他猛地想起玲灵曾经提过的只言片语,她的家族世代守护着某个平衡,镇压着异界缝隙!难道……这位老妇人,就是玲灵家族的长辈?是真正的、活着的“守门人”?
掌镜人沉默了。液态镜核在他面前急速旋转,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守门人的传说,在“蚀影”最高层的记载中确有提及,但那一直被视作与“守护者”一同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名词。如今,一个活生生的、气息深不可测的“守门人”站在他面前,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和认知。
“守门人……阁下。”掌镜人改变了称呼,语气中多了一丝审慎,“此女乃我‘蚀影’计划关键之‘钥匙’,关乎‘影主’降临大计。阁下若要庇护她,便是与我整个‘蚀影’为敌。还请阁下三思,行个方便。”
他试图以“蚀影”的威势进行施压。
“呵呵……”老妇人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与你们为敌?小家伙,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抬起桃木手杖,遥遥指向掌镜人,语气陡然转厉:
“不是老身要与你们为敌!”
“是你们‘蚀影’,千年前便是我等守门人立誓诛灭的死敌!”
“是你们,觊觎不该觊觎的力量,妄图打破门扉,祸乱苍生!”
“是你们,今日打伤我族仅存的血脉后裔!”
“现在,你跟老身说‘为敌’?说‘行个方便’?”
每说一句,老妇人身上的气势便攀升一分!那不再是山岳般的厚重,而是如同浩瀚星空般的无垠与威严!她手中的桃木手杖开始散发出温润如玉的光泽,杖身之上,隐隐有无数细密古老的符文流转显现!
“该三思的,是你们!”
“现在,给老身——滚!”
最后一个“滚”字出口,仿佛言出法随!桃木手杖向前轻轻一点!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能量光华。但掌镜人面前那枚高速旋转的液态镜核,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发出一声哀鸣,光芒瞬间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掌镜人周身那强大的气息也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向后飘退了数步!
言出法随,一击退敌!
这就是“守门人”的实力?!
掌镜人稳住身形,镜面面具下的目光剧烈闪烁。他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有这位深不可测的守门人在,他绝无可能带走玲灵,甚至继续停留下去,自己都可能陷入危险。
“守门人……今日之事,我‘蚀影’记下了。”掌镜人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压抑的怒火与忌惮,“‘钥匙’我们势在必得。待到‘影主’降临,今日之辱,必当百倍奉还!”
说完,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连同那枚受损的镜核,化作一道扭曲的镜光,瞬间从破碎的橱窗口遁走,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带着几分狼狈。
随着掌镜人的离去,相馆内那最后一丝“镜界”的异样感也彻底消失。只剩下满地狼藉,以及劫后余生的三人……不,现在是四人。
强敌退去,凌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抱着玲灵的手臂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但他依旧死死撑着,用充满希冀和哀求的目光看向老妇人。
“前辈……”
老妇人收敛了那骇人的气势,又变回了那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她走到凌异身边,蹲下身,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搭在玲灵的额头上。
一股温和、醇厚、充满生机的翠绿色能量,如同初春的溪流,缓缓注入玲灵体内。这股能量与琉璃灵光截然不同,它更偏向于生命本源,带着滋养与修复的特性。
随着这股能量的注入,玲灵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那股生命飞速流逝的可怕趋势,被硬生生地止住了!
凌异和阿teck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片刻之后,老妇人收回手,眉头微蹙:“‘琉璃葬’燃烧了太多生命本源和灵魂之力,伤及了根本。老身只能暂时稳住她的情况,吊住她的性命。想要彻底恢复,非一日之功,需要特定的环境和药物慢慢温养。”
听到玲性命无碍,凌异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强撑着,对着老妇人就要磕头:“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凌异……”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礼。”老妇人摆了摆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先把这丫头安置好,你也伤得不轻,还有那个小丫头(指阿teck),收拾一下这里。有什么话,等安顿下来再说。”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天生就是这里的主心骨。
凌异和阿teck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这个神秘出现的“守门人”的无尽好奇与……一丝依赖。
相馆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谜团和更广阔的世界,似乎随着这位老妇人的到来,才刚刚在他们面前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