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诡异的废墟梦境之后,凌异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他依旧会处理相馆的日常,研究笔记,监控“蚀点”情报,但眼神中时常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深思。每当目光无意中扫过玲灵时,那梦中她孤独站在废墟中的身影和那深彻骨髓的悲伤,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让他的心随之揪紧。
他开始更加留意玲灵的一举一动,试图从她日常的言行中,找到一丝与那梦境相关的蛛丝马迹。但他失望地发现,现实的玲灵虽然因为身世和最近的连番战斗而带着忧郁,却远未到梦中那般绝望死寂的程度。那梦境,更像是一个被封印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残酷片段。
这让他更加确信,玲灵所背负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守护者一族“举族殉道”……那片废墟,是否就是他们一族最终的归宿?而玲灵,是那场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所以她才如此抗拒和恐惧与“守护者”相关的一切?
这个猜想让凌异感到一阵窒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玲灵内心深处埋藏的创伤,该是何等惨烈。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独自一人,背负着整个族群的毁灭记忆,走到今天的。
与此同时,凌异也察觉到了自身的问题。织梦者的攻击虽然被挣脱,但就像在堤坝上凿开了一个口子,他内心那些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和痛苦记忆,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躁动。手背上的灼痕也似乎更加敏感,稍有不慎,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狂暴力量在蠢蠢欲动。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掌控心痕之锁和疏导自身情绪的方法,否则,下次再遇到类似“织梦者”这样的敌人,他很可能无法再次侥幸挣脱,甚至可能……伤害到身边的人,尤其是玲灵。
想到玲灵为了救他,不惜透支本源,强行闯入静室,最后自身精神受损的样子,凌异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他不能再让她为了自己陷入险境。
这种想要变强保护她、却又因为自身隐患而感到无力的矛盾感,折磨着他。
而玲灵,同样敏锐地感觉到了凌异的变化。他变得更加沉默,看向她的眼神中,除了以往的关切,似乎又多了一层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忧虑和……一种仿佛洞悉了什么的痛楚。
她不知道凌异在那个噩梦中具体看到了什么,但她隐约觉得,那一定与自己有关。这让她感到不安,也更加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内心的秘密堡垒,生怕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被彻底揭开。
两人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但彼此都怀揣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担忧,相处时多了一份刻意的谨慎和一种无形的张力。
这天下午,凌异在暗房冲洗一批用于监控能量波动的特殊相纸,玲灵则在客厅里,尝试用恢复了一些的琉璃灵光,温养几个之前消耗过度的护身符。
突然,暗房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
玲灵心中一惊,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冲了过去。
推开暗房的门,只见凌异单手撑在工作台上,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额头,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脚下是一个摔碎的量杯,红色的显影液洒了一地,如同血迹。他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露,脸色难看至极。
“凌异!”玲灵急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自从挣脱织梦者的幻境后,凌异偶尔会出现这种剧烈的、类似精神撕裂般的头痛,显然是后遗症。
凌异紧闭着双眼,没有回答,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沉重的喘息。玲灵能感觉到,他周身的精神力场极其不稳定,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心痕之锁的黑暗气息在隐隐躁动。
又是精神反噬!
玲灵心中焦急,不敢怠慢,立刻引导体内的琉璃灵光,化作柔和温暖的能量流,缓缓注入凌异的太阳穴,试图抚平他精神上的波澜。
随着琉璃灵光的注入,凌异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剧烈的头痛似乎得到了缓解。他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残留着痛苦的血丝,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看向近在咫尺、一脸担忧和专注的玲灵,看着她因为消耗灵光而微微苍白的脸颊,梦中那片废墟和她的悲伤再次闪过脑海,与眼前真实的她重叠在一起。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看到了什么,询问她那片废墟到底是什么,他想分担她的痛苦,想抹去她眼底深藏的悲伤。
但他不能。
他看到了玲灵眼中那下意识闪过的、对自身力量消耗的细微心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可能触及过往的警惕。
所有的冲动,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和更加深沉的眼神。
“我没事了。”凌异站直身体,轻轻推开了玲灵的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只是有点累。这里我来收拾,你出去休息吧。”
他转过身,开始沉默地清理地上的狼藉,背影显得僵硬而孤独。
玲灵看着他刻意回避的背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她能感觉到凌异在隐瞒什么,在独自承受着什么,而她,似乎被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这种看似靠近实则遥远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难受。
她默默地退出暗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门外,两人各自靠着冰冷的门板,心中都充满了对对方的担忧,却又因为各自无法言说的秘密和顾虑,无法真正靠近。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