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离开后,小满独自在冰冷的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四肢都冻得麻木,才被母亲和春杏强拉着回到屋里。
炭盆的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失神的脸,屋内一片死寂。
十八贯钱的勒索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而福安带回来的外部消息,更是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小满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小小的家,最终落在屋内这些人的身上——母亲、弟弟,以及那四个签了死契、命运完全系于她一身的奴婢。
死契。
这意味着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属于主家,无处可去,一旦被发卖,前途未卜,甚至可能陷入更悲惨的境地。平日里,这是主家的权力,但在此刻,却成了小满肩上沉甸甸、无法推卸的责任。
她连自保都艰难,还能护得住他们所有人吗?抛弃他们?她做不到,律法和良心都不允许。留下他们?十八贯的勒索和即将到来的乱世,如同两道催命符。
还有谷雨……周司业那里的学业。希望渺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小满的心防。
“小满……”小满娘看着女儿死灰般的脸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小满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的清醒。她必须做出抉择,为了所有人。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娘,春杏,把大家都叫过来吧。”
众人很快聚集到厅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
小满站在他们面前,脊背挺得笔直。 “刚才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外面的情形,福安也说了。这世道,要乱了。作坊,怕是开不下去了,还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春杏、柳枝、翠柳,又看向赵大和哑奴。 “我知道,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里,无处可去。”她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但我实话告诉你们,留下来,很可能是一条死路。我……我或许护不住你们。”
春杏“噗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姑娘!我生死都是您的人!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不怕吃苦,求您别赶我们走!”另外三个丫头也跟着跪下,哭声一片。春杏本就萧府的人,到她这里也是活契,剩下两个丫头是死契的身份,此刻反而成了她们表达忠心的枷锁和纽带。
赵大也叹了口气,躬身道:“姑娘,老汉我也没处可去。这世道,离了主家,更难活。”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哑奴。他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高大的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没有跪下,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总是浑浊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锐利得像鹰隼,缓缓扫过小满,又似乎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右手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仿佛那里本该握着什么东西。
小满看着跪了一地的下人,心中酸楚万分。她狠不下心肠将他们推出去自生自灭。
“可是……那十八贯钱……还有以后……”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感。
所有人瞬间噤声,惊恐地望向门口。税吏又回来了?
哑奴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无声地踏前一步,将小满隐隐护在身后,背脊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些,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警惕,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自镇定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声音: “沈姑娘,开门。奉萧翊公子之命,送东西过来。”
萧翊?小满一愣,福安才刚去没多久,这么快?而且这声音……不像石清。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哑奴。哑奴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判断,片刻后,他对小满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但身体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慢慢移动到门边,示意小满可以开门,但他会在一旁策应。
小满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灰布棉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但眼神精亮,站姿沉稳。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
他看到屋内的情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并不惊讶。他将手中的布袋递向小满,低声道:
“沈姑娘,公子知晓您此处遇了些麻烦。此内有纹银二十两,约合十六贯钱,应可解燃眉之急。公子还说,近日风波恶,望姑娘紧闭门户,勿再与任何官面上的人冲突,一切等他消息。”
二十两银子!小满的手一颤,几乎不敢去接。十六贯!虽然还差两贯,但已是天降甘霖!
“这……这太……”小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萧翊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还送来了这么大一笔钱?
那男子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低声道:“姑娘不必多问,也不必推辞。公子自有安排。银钱收好,切记公子的话,安稳为上。”
他将钱袋塞进小满手里,又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小满身后如同铁塔般沉默戒备的哑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探究,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便迅速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小满捧着那沉甸甸的钱袋,仿佛捧着一团火,烫得她手心发疼,却也带来了一丝绝处逢生的暖意。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如鼓。
厅堂里的人都惊呆了,看着那袋银子,又看看小满。
哑奴缓缓放松了身体,重新退回到阴影里,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刚才那股瞬间爆发出的骇人气势只是错觉。但他看向小满手中钱袋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绝境似乎暂时得以缓解,但更大的谜团和压力也随之而来。萧翊如何得知?他付出了什么代价?这钱该怎么用?那剩下的两贯钱和未来的威胁又该如何应对?
小满看着手中救命的银子,又看看眼前这一屋子依赖着她的人,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更加复杂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