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坐在暖阁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光滑的沉香木念珠。翊儿又借口糖块生意溜出去了。那沈小满……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她心里。
是了,症结就在那个沈小满身上。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绝不允许一个商贾之女,带歪了自己的儿子。
“周嬷嬷,”她低声唤来心腹,“去仔细打听打听,西市那几家跟我们府上、特别是跟翊儿有来往的糖铺、杂货铺子的掌柜……悄悄递个话过去。萧家是清流人家,绝不会行商贾之事。若有人想借着郎君的名头,或是怂恿郎君做什么出格的行当,坏了萧府名声……哼,让他们自己掂量掂量。”
“还有,看看她那个小作坊,可有雇人?用料都是从哪儿进的?规矩不规矩?这年关底下,各项稽查也该紧一紧了。” “是,夫人。老奴省得。”周嬷嬷躬身退下,脚步轻悄却带着一股子沉沉的力道。
萧夫人重新拿起念珠。翊儿,娘这都是为你好。等你发现那商贾之路走不通,自然就会收心。
与此同时,柳林庄
小满却对着账本久久没有落笔,屋里炭盆烧得也旺。腊月了,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庄户人家已开始零星准备年货,空气里偶尔飘来的炊烟都带着一种节日的暖香。
这气息却让小满心里一阵阵发慌。
快过年了。
这个认知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榻上的谷雨。他腿上的夹板依旧显眼,正捧着一本书,却半晌没翻一页,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枣树枝桠,显然也心事重重。
“谷雨,”小满放下笔,声音放得轻柔,“是不是想娘了?也想大姐和女女?”
谷雨猛地回神,嘴唇动了动,先是下意识点头,随即又飞快地用力摇头,眼圈却微微红了。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想……可是,阿姐,我们……我们怎么回去?”
他抬起脸,眼睛里充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羞愧和挣扎:“我这样回去……怎么见娘?怎么见大姐和爷爷?还有里正叔和李先生……” 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们……他们当初为……先生悉心教导,里正叔跑前跑后……都指望着我能有点出息。可我……我不仅没考上,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灰溜溜地回去……我……我没脸见他们……”
他说着,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失败的挫败、对亲人思念的煎熬、以及让所有关心他人失望的巨大羞愧,几乎要将这个才九岁多的孩子压垮。腿伤的疼痛尚且能忍,这份“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理重负,却让他日夜难安。
小满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走过去,坐在榻边,轻轻揽住弟弟的肩膀。她懂,她怎么会不懂?当初带着谷雨离开良德,虽是为了他的前程,何尝没有几分想要争口气、不让人看轻了他们孤儿寡母的心思?如今这样回去,闲言碎语可想而知。
“别瞎想,”小满拍着他的背,语气努力维持着镇定,“娘和大姐只会心疼你的腿,绝不会怪你。陈伯和里正叔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你受了伤,是意外,怎么会笑话你?”
可是,安慰的话显得那么苍白。现实的压力沉甸甸地摆在面前:谷雨的腿伤远未痊愈,萧翊后来找来的府医叮嘱过至少还要将养一两个月才能尝试受力,根本经不起千里跋涉的颠簸。而且,回去的路费呢?来时靠着变卖娘的首饰和积蓄,如今在长安这数月,虽有进项,但开销也大,还要给谷雨抓药看病,所剩的银钱根本不够支撑他们安然回到岭南。
留下?留在长安过年吗?小满环顾这间借住的简陋厢房。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开春后呢?谷雨的学业怎么办?她的糖浆生意,看似顺利,却总让她有种脚踩浮萍的不安感,尤其是那次被地痞捣乱之后……
进退两难。
前路像是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
“阿姐……”谷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一丝哀求,“我的腿……能不能等好利索了再……再想回去的事?也许……也许到明年夏天……”
小满看着弟弟惨白的脸和那条伤腿,所有关于“面子”和“闲话”的顾虑都被更强烈的心疼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好!不急!我们等腿好了再说。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想回去的事。现在什么都不想,安心养伤最重要。”
她扯出一个笑容:“快过年了,咱们虽在异乡,年也要过。阿姐明天就去买肉买面,咱们也包饺子,蒸年糕!让春杏姐姐给你做岭南的萝卜糕吃,好不好?”
谷雨看着姐姐强装的笑脸,心里更酸了,却也只能点点头,把所有的彷徨和思念都咽回肚子里。
小满重新坐回桌边,目光落在账本上,手指紧紧捏住了毛笔。必须得更努力才行,要挣更多的钱,至少要确保他们姐弟能在这长安城里,衣食无忧地支撑到谷雨腿伤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