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深秋,寒意已浓。清晨推开窗,可见瓦檐上凝结的白霜,风卷着枯叶掠过街巷,发出簌簌的声响。
小满早已让春杏去西市的 “锦绣坊” 定制了全家人包括福安他们的的秋冬衣物。
锦绣坊的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听闻是柳林庄做酱料的沈小娘子要定制衣物,格外上心。给谷雨做的儒衣,选的是上好的青色细布,样式是典型的襕衫—— 这是唐代士人、学子最常穿的服饰,圆领,袖身宽大,下摆处有一道横襕,象征着士人的身份。
为了让谷雨穿着更体面,小满特意加了钱,在领口和袖口绣了暗纹的云纹,既不失素雅,又透着几分精致。
“阿姐,这衣服好舒服。” 谷雨穿上新做的襕衫,对着铜镜转了两圈,脸上满是新奇。料子比他之前穿的粗布衫柔软许多,宽大的袖子甩动起来,竟有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
小满帮他理了理衣襟,笑道:“穿着新衣服,更要用心读书。离童子科只剩两个月了,莫要懈怠。”
童子科是科举中专为少年学子设立的科目,虽不如进士科那般耀眼,却是寒门子弟踏入仕途最便捷的途径之一。谷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诵读,夜里还在灯下温习经史,连周司业都夸他 “笃学不倦,孺子可教”。
这日午后,周府的管家亲自来了趟柳林庄,带来了周司业的回礼。一个不算太大的锦盒,里面装着两卷书 —— 竟是前朝大儒孔颖达注解的《礼记》,书页泛黄,显然是周司业平日研读之物。另有一方端砚,质地细腻,虽非极品,却透着温润的光泽。管家还带来了周夫人的口信:“司业说,沈小娘子有心了。谷雨聪慧,若有疑难,可随时来府中请教。”
小满连忙让春杏取了两罐新酿的桂花豆酱和包了两大包周夫人喜爱的各色糖块作为回礼,又恭恭敬敬地谢过管家。送走管家后,她捧着那两卷《礼记》,心中一阵暖意。周司业的回礼,看似简单,实则分量极重 —— 以他的身份,将自己常用的典籍赠予一个商贾之弟,已是极大的看重。这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让她安心。
傍晚时分,谷雨放学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窗。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湖蓝色襕衫,面容白净,举止有礼,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名叫魏明远。
“阿姐,这是魏兄,他说想借我之前整理的《论语》注解看看。” 谷雨介绍道,脸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羞涩。
魏明远对着小满拱手行礼,口齿伶俐:“沈小娘子安好。久闻谷雨弟勤勉,他整理的注解条理清晰,故而冒昧前来一借。”
小满连忙请他进屋坐下,让春杏奉上茶水。唐代风气开放,虽有男女之防,但少年学子间的往来并不忌讳。魏明远的到访,也从侧面说明谷雨在学堂的处境确实好转了,已能与世家子弟平和相处。
送走魏明远后,谷雨兴奋地对小满说:“阿姐,魏兄说我的注解比学堂里先生讲的还要好懂呢!他还说,若我参加童子科,定能得中。”
小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那更要好好准备。”
几日后,萧翊派人送来消息,约小满在长安城西的 “望湖楼” 见面。
望湖楼临着曲江池,是长安除了撷芳楼外挺有名气的酒楼。小满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带着春杏,坐上了萧翊派来的马车。
二楼雅间内,萧翊正临窗而坐,看着池边残柳。见小满进来,他笑着招手:“来得正好,尝尝这新出的鲈鱼脍。”
小满坐下,开门见山:“萧公子约我来,想必是查到什么了?”
萧翊给她斟了杯酒,慢悠悠道:“你那‘好叔叔’沈继宗,果然没闲着。他最近频繁接触赵茂的长随,还托人打听国子监附学的考核规矩,似乎想在童子科上做文章。”
小满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他想对谷雨的科举动手脚?”
“动不了手脚,但能添堵。” 萧翊挑眉,“童子科不仅考经义,还要考‘身、言、书、判’。沈继宗若在‘身’或‘言’上做文章,污蔑谷雨品行有亏,或是出身不清白,足够让主考官对他生疑。”
小满心中一沉。唐代科举虽重才学,但对考生的家世、品行也极为看重。若真被污蔑,谷雨十年寒窗都可能付诸东流。
“那该如何是好?”
萧翊却笑了:“放心,我已让人盯着他。他与赵茂长随的往来,还有他收受钱财的证据,都已记下。只是……” 他话锋一转,“这沈继宗背后,似乎还有人撑腰。我查到,他几年前曾因贪墨官银被弹劾,是赵尚书身边的人暗中压下的。”
小满愕然。这么说来,沈继宗与赵家的牵扯,远比她想的要深。
“你也别太担心。” 萧翊见她神色凝重,安慰道,“我已让人将沈继宗的劣迹整理成册,递到了御史台。御史台的孙御史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最恨这种结党营私、构陷他人的行径。不出意外,沈继宗最近就得焦头烂额了。”
小满松了口气,起身对着萧翊深深一揖:“多谢萧公子。”
“又谢我?” 萧翊挑眉,这丫头,给她办事‘公子’‘公子’叫的挺顺口“不如…… 用你新做的豆酱来抵?听说你给周府送了礼,却忘了我这‘军师’?”
小满被他逗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明日就让春杏给你送去十罐,管够。”
窗外,曲江池的水波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小满知道,沈继宗的事或许能暂时解决,但赵家的威胁、祖父的旧案,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至少此刻,她有了喘息的余地,也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