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抓贼——货舱进贼了——有人偷糖——!”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最先被惊动的,是紧邻货舱的几个船员舱室。里面立刻传来惊惶的询问和杂乱的起身声。紧接着,整个客舱区域如同被捅破的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贼?!在哪?!”
“我的老天爷!中元节闹贼?”
“快!快去看看!”
“抄家伙!别是水鬼上岸了吧?”有人惊惧地胡言乱语。
各种惊呼、询问、慌乱下床的碰撞声响成一片,原本沉寂的船舱瞬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阿姐——!”一声带着惊悸哭腔的童音在混乱中格外刺耳。是谷雨!他直接被那声尖叫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混乱从深睡中吓醒。小小的身子猛地从铺上弹坐起来,黑暗中,他脸上毫无血色,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中元夜的幽寂氛围本就让孩童敏感,这突如其来的“抓贼”声如同鬼魅来袭!他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就想往姐姐的方向扑,却因为太急,被铺位的边缘绊了一下,差点摔下去。
同铺的吴娘子也被惊醒,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谷雨别怕!别怕!你阿姐没事!”谷雨紧紧抓住吴娘子的衣袖,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赤着脚就要往铺下跳,声音带着哭腔:“阿姐!阿姐在外面!有贼!有贼!”
然而,比这些混乱的乘客反应更快、更精准的,是来自客舱中部几个铺位的身影!
几乎就在小满喊声落下的同一刹那,“噌噌噌”几声,三条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铺位上弹射而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为首一人,身材精壮,面色黝黑,眼神在惊醒的瞬间便已锐利如鹰,正是威远镖局负责护送小满姐弟和那百斤糖块的镖头——黄生!他身边的两人,也是镖局的好手。
黄生甚至来不及披外衣,只穿着睡觉时的中衣,反手就从铺位下抽出了一根三尺长的枣木哨棒!他根本没时间去看声音来源,但“货舱”、“偷糖”这两个词如同尖针刺入他的神经——那百斤价值不菲、引人觊觎的糖块,正是他此行的镖物!更是他威远镖局招牌的保证!
“老张堵门!小李跟我进!”黄生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子煞气。他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向货舱入口!身形快得在昏暗摇晃的灯光下只留下一道残影。他身边的同伴老张,一个同样精悍的汉子,立刻默契地抄起一根短棍,几步抢到货舱入口侧面,守住退路。另一个年轻些的小李则紧跟在黄生身后。
货舱内,那两个正在奋力撬箱的毛贼,被小满那一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
“坏了!被发现了!”沙哑声惊骇欲绝。
“快跑!”尖细声更是吓得工具都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两人哪还顾得上什么“像琉璃的宝贝糖块”,如同受惊的老鼠,转身就想往虚掩的舱门外冲!然而,他们刚冲到门口,一道如铁塔般的身影已经带着一股劲风堵在了门前!
正是黄生!
月光和舱内透出的微光,勾勒出他紧绷如岩石般的侧脸轮廓,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手中的枣木哨棒斜指地面,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哪走!”黄生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哨棒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个横扫千军,直取冲在最前面那个沙哑声贼人的下盘!
那贼人惊叫一声,本能地想跳开,但黄生的动作太快太猛!哨棒结结实实地扫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那贼人如同被巨锤砸中,整个人向前扑飞出去,重重摔在货舱冰冷的木地板上,抱着断腿哀嚎翻滚。
后面那个尖细声的贼人吓得肝胆俱裂,眼看同伴瞬间被废,哪里还敢硬闯?他怪叫一声,转身就往货舱深处黑暗的角落钻去,妄图寻找藏身之处。
“哪里跑!”紧随黄生冲进来的小李反应极快,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过去。那尖细贼人慌乱中抓起旁边一个装杂物的麻袋想砸,却被小李敏捷地低头躲过,同时一个扫堂腿精准地绊在对方脚踝!
尖细贼人“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小李顺势扑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腰,反剪其双臂,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也是擒拿的好手。
“老实点!”小李低喝,将那贼人的脸狠狠按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黄生破门而入到两个贼人一个断腿哀嚎、一个被死死按住,前后不过几个呼吸!
此时,守门的老张已经点燃了货舱壁上挂着的备用油灯,昏黄但足够照亮局部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船老大也带着几个提着棍棒、睡眼惺忪但神情紧张的船工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探头探脑、惊魂未定的乘客。
吴娘子半抱着仍在发抖、赤着双脚的谷雨也挤在人群中。谷雨小脸煞白,嘴唇紧抿,但当他看到站在货舱里、似乎完好无损的姐姐时,眼中的恐惧才稍稍退去,化作浓浓的担忧和后怕,小手紧紧攥着吴娘子的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满。
灯光下,货舱内的景象清晰起来:
一口明显被撬棍撬过、箱锁已经松脱的大木箱敞开着盖子——正是小满存放那百斤糖块的箱子!旁边散落着撬棍、凿子等工具。地上,那个断腿的贼人还在痛苦地呻吟翻滚,另一个被小李压住的贼人则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箱子里的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码放整齐的透明糖块,如同凝固的琥珀,又似温润的黄玉,散发着柔和而独特的莹润光泽。里面封存的干花、草药清晰可见,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尽管经历了撬箱的惊扰,但糖块本身似乎完好无损。
小满这时才从人群后挤了进来,一眼看到那敞开的箱子和里面安然无恙的糖块,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肚子里,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愤怒。她快步上前,仔细查看箱子。同时,她立刻转头看向谷雨的方向,给了他一个安抚和“我没事”的眼神。谷雨接收到姐姐的目光,紧绷的小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但抓着吴娘子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黄生没有理会地上哀嚎的贼人,他第一时间走到敞开的箱子前,借着灯光仔细查看里面的糖块。他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小心地拿起最上面一块,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确认没有破损,没有沾染污秽,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色稍缓。他将糖块小心地放回原处,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电般扫向地上的两个贼人。
“好大的狗胆!”黄生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中元节,也敢动我威远镖局护送的镖货?活腻歪了!”他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工具,“撬棍、凿子?看来是早有预谋,踩过点啊?”
船老大此时也看清了地上两人的脸,惊怒交加:“王麻子?!李二狗?!是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你们……你们是船上的帮工啊!怎么干出这等事来!”
众人哗然!竟然是船上的内贼!
那个被叫做李二狗的贼人哭嚎起来:“船老大饶命!黄镖头饶命啊!是,是小的们鬼迷心窍!白日里在端州码头,看税吏老爷开箱验看,那糖块,那糖块实在太好看了,像,像金子做的……又听人说值大钱,小的们一时糊涂,饶命啊!”
王麻子抱着断腿,只剩下痛苦的哼哼。
黄生冷哼一声,对这种见财起意的宵小之徒没有丝毫怜悯。他看向船老大:“船老大,这是你的人。按规矩,人赃并获,怎么处置?是现在捆了丢江里喂鱼,还是等天亮靠岸送官?你给个章程!”他这话带着浓浓的煞气,既是说给船老大听,更是震慑给地上那两个贼听。
船老大脸色铁青,船上出内贼偷客人贵重货物,这传出去他的船行名声就毁了!他咬牙切齿:“送官!必须送官!按《唐律》,盗窃财物价值过贯(一贯钱)者,杖一百,徒三年!他们偷的是这等价值连城的贡品级糖块,够他们掉脑袋了!来人!把这俩混账捆结实了,堵上嘴,关到底舱去!严加看管!等到了江陵码头,立刻送官!”
几个船工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粗麻绳将两个瘫软的贼人捆成了粽子,不顾王麻子的惨叫和李二狗的求饶,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中元夜风波,在黄生及其同伴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手段下,迅速平息。货舱内只剩下惊魂未定的乘客、脸色难看的船老大、以及仔细检查货物和箱锁的黄生等人。
小满走到黄生面前,深深一福:“多谢黄镖头!若不是您和诸位镖师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黄生摆摆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沈姑娘客气了,护卫镖货周全,本就是我等职责。倒是姑娘机警,发现得及时。”他目光扫过那箱在灯光下莹润生辉的糖块,又看了看小满,“只是,这糖块太过惹眼,接下来路程,须得更加小心。我会加派人手,夜里轮流值守货舱。”
小满感激地点头。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货舱入口上方那片阴影——那里,早已空无一人。那个沉默的守护者,在混乱爆发、黄生赶到的那一刻,便已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风吹过,带着江水的微腥和中元节特有的线香余烬。小满的心,在经历了惊怒和后怕之后,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她走到吴娘子身边,轻轻将还在微微发抖的谷雨揽入怀中,感受到弟弟小小的身体传来的依赖和余悸,心中更添了几分坚定。
前路漫漫,风波险恶,但黑暗中,似乎总有不期而遇的守护。她必须更加谨慎,才能护住这来之不易的希望,和身边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