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满心疼得几乎要叫出声,顾不得张叔,慌忙蹲下身去捡拾。
洁白的芽尖沾了灰土和酸汤,在青石板上狼藉一片。
张叔看着满地狼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撑着冷哼:“活该!糟蹋东西!” 掌柜皱紧眉头,看着混作一团的酸笋和长生果芽,又瞥了眼满脸焦急的小满,刚要开口,却见她已捻起一根沾着酸笋汁的芽尖塞进嘴里——在岭南湿热的气候里,食材稍有闪失便会腐坏,小满下意识想确认芽尖是否还能食用。
谁知入口一股奇异的味道在舌尖炸开!长生果芽本身的清甜脆嫩未减,俚人酸笋特有的清冽酸香却渗入每一丝纤维,将芽尖原本难以去除的微涩尽数中和。酸笋的酵香像是雷州半岛的海风,瞬间托起长生果芽的天然本味,化作令人食指大动的爽口滋味。
“掌柜!您快尝尝!”小满声音发颤,抓起几根稍干净的芽尖递上前,“混了酸笋汁的,味道绝了!”
掌柜将信将疑接过,小心吹去灰尘放入口中。眉头先是紧蹙,咀嚼的动作却渐渐放缓,眼中惊讶转为狂喜:“妙啊!酸笋的鲜爽压下生涩,把清甜全吊出来了!这搭配,比阳江的豆豉配白切鸡还绝!”他望着满地狼藉,仿佛看到了曹江河上满载货物的商船,“小满姑娘,这芽还有多少?我全要!往后酸笋供货,必须搭着这长生果芽!”
喜悦转瞬被现实浇灭。小满涩声道:“掌柜,这果子金贵得很。家里就种了巴掌大的地,这点嫩芽还是试吃剩下的......”
掌柜兴奋的表情僵住,摩挲着下颌道:“倒忘了,这果种还是从雷州卫所换来的。要不你去码头碰碰运气?三日后雷州镖队的船就到咱良德河,他们常走云开大山七十二蹬,或许有存货。本钱的事先按老规矩,定金照付!”
巳时三刻,雷州卫所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小满攥着用酸笋叶包裹的芽种标本,竹笠边缘滴下的汗水洇湿了前襟。她第三次站在卫所石墙下,墙缝渗出的潮气混着海雾,在墙面上凝成细密水珠,像极了岭南人劳作时永不停歇的汗水。
“军爷,能否行个方便……” 她再次举起刻着俚人芽纹的贝丘陶片,陶片边缘还沾着曹江河的泥沙。守门军汉皱眉后退半步,铁枪杆重重磕在石阶上:“走开!别拿这些腌臢东西靠近!” 他抬手挥开小满递来的陶片,语气里满是对山野流民的嫌弃。
偏门开了条缝,几个伙夫抬着泔水桶出来倾倒。小满不经意瞥到桶里的剩饭 —— 白米饭中混着几截发紫的茎秆,正是长生果芽被掐断的部分。她心下一动,往前半步却被军汉用枪头抵住胸口:“再乱看,把你当细作抓起来!”
官道传来马蹄声,八匹健骡拉着镖车碾过碎石路,车辕铜铃震得蝉鸣骤止。镖头陈大膀骑在枣红马上,腰间短刀缠着的俚人锦缎已褪成浅蓝,刀柄刻着的芽纹图腾模糊难辨。
“陈镖头!” 小满提高声音,冒险拦在骡队前,“听说您常走七十二蹬古道,能否帮我带点……” 话未说完,陈大膀的马鞭已扫过她肩头:“小娘子别乱打听。卫所的东西,是你能要的?” 他勒住缰绳,目光落在小满腰间的驱蚁药葫芦上,“你既懂俚人方子,该知道这果子金贵。”
骡车内传来幼童的咳嗽声。透过竹帘缝隙,小满看见陈大膀襁褓中的女儿面色青白,腕间系着的五色丝绦已褪成单色。她突然想起阿岩婶教过的土方,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这是用酸笋汤泡过的芽种,煮水喝能开胃。您看这芽尖的紫纹,和山里老辈人说的驱瘴草一个样。”
陈大膀的神情缓和几分,他伸手捏起一枚芽尖,指尖蹭过上面的酸汤汁:“三日后酉时,良德西码头。带五斤酸笋芽来,我让伙计给你留半袋生果。” 他压低声音,“别说是我给的,卫所规矩严,免得惹麻烦。”
暮色染黄卫所飞檐时,小满躲在红树林里啃着硬饼。远处晒金岭的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暗红,像极了市集上挂着的腊肉。她望着卫所后墙,看见个身影背着竹篓一闪而过,腰间粗布腰带的织纹有些眼熟 —— 分明是张叔家常用的蓝白格子纹。
她皱眉思索着张叔今早推搡自己时的反常,想起他独轮车上沾的红泥与卫所外墙的颜色相近。或许这个总抱怨自家 “偷方子” 的男人,只是想独占和卫所伙夫换粮的门路?毕竟在岭南这片土地上,每一份能换钱的营生,都藏着普通人求生存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