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刚过,安福里社区的老槐树下就聚满了人。李明踩着薄雪走来时,正看见光鸣虫们在树干上织网——不是普通的蜘蛛网,而是用光斑和记忆丝线织成的巨网,网眼处闪烁着无数细碎的画面,像把整座安福里的故事都摊开晾晒。
“李哥,您可算来了!”社区主任王大姐举着个红本子朝他招手,封面上“安福里家谱”五个金字在雪光里发亮,“光鸣虫说,今天要把新认亲的几家都编进去,还说您得亲自提笔写序。”
李明走近了才看清,光鸣虫织的网其实是幅立体的家族树,老槐树的枝干是主脉,分支出无数光带,每根光带都连着户人家。他的目光落在最粗壮的那根主枝上,光带里浮出张泛黄的照片:1950年的安福里,陈默老师穿着中山装站在槐树下,身边围着十几个年轻人,其中就有二十岁的父亲,那时他还是陈默的学生,手里捧着本《算术》,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网是给家谱当插图呢。”王大姐翻开红本子,里面除了手写的世系表,每页空白处都粘着片透明的“光鸣虫翅膜”,“您摸摸,能显影。”
李明指尖触到翅膜,上面立刻映出画面:1963年,父亲背着生病的张大爷去医院,雪没到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嘴里还哼着陈默教的《东方红》;1987年,自己趴在父亲膝头,看他在台灯下抄家谱,钢笔水染蓝了指尖,他说“咱们安福里的人,得知道根在哪”。
“光鸣虫说,这叫‘活家谱’。”王大姐指着网里团光晕,“上周从新加坡回来的陈家后人,凭着爷爷临终前说的‘槐树下有口井,井沿缺了个角’,一找就找到了自家的光带。您看,就是那根缠了红绳的。”
李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根光带里,个戴礼帽的老人正对着井口落泪,光鸣虫往他手里送了片槐树叶,老人突然笑了,从行李箱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井砖——正是当年他爷爷离开时敲下来的,砖缝里还卡着片1946年的《申报》。
“陈爷爷说,当年走得急,只来得及带这个。”王大姐感慨,“光鸣虫把井砖的纹路和家谱上的记载一对,分毫不差!老人当场就给槐树磕了三个头,说‘总算找着家了’。”
这时,光鸣虫突然骚动起来,织网的速度加快,主枝上冒出根新的光带,往李明脚下延伸。他低头,看见光带里映出今早的画面:小雅背着书包出门,回头说“爸,晚上我想吃您做的糖醋排骨”,阳光落在她的羊角辫上,像镀了层金。
“这是……”李明有些怔忡。
“光鸣虫说,该给小雅上谱了。”王大姐把红本子递给他,“您看,这页空着呢。陈默老师的序写在第一页,说‘安福里的家谱,从来不是血缘的牢笼,是善意的纽带’,您得接着往下写。”
李明翻开第一页,陈默的字迹力透纸背:“余居安福里三十载,见惯离合,深知所谓家族,非独姓氏血脉,更在晨昏相照、急难相扶。故立此谱,记善行,忘嫌隙,使后来者知,此处有爱,即是家。”
笔尖悬在纸上,李明忽然想起很多事:三岁时发烧,是张奶奶用土方子给他擦身;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院墙,街坊们连夜帮忙修补;工作后出差,陈默老师总往他家打电话,说“小雅托我给你留了糖葫芦”。这些画面顺着光鸣虫的网流过来,在他眼前织成温暖的河。
“李哥,动笔啊!”人群里有人喊。
李明蘸了蘸墨,在“李明”的名字下,郑重写下“养女:李雅”,又添了行小字:“二〇一五年冬,风雪夜归,见其蜷缩于槐树下,遂收养。性慧黠,喜画,善解人意。”
光鸣虫立刻将这段文字化作光带,缠在李明的光枝上,还调皮地缀了串糖葫芦——那是小雅昨天画的,说要给家谱添点甜。
“还有三家等着认亲呢!”王大姐拉着他往网的另一边走,“您看那对年轻夫妇,男的是快递员,去年暴雨天帮全楼抢收粮食;女的开网店,总给独居老人代买东西,光鸣虫说他们够格上谱!”
光带里,快递员正扛着个大纸箱往六楼爬,箱子上贴着“张奶奶收”,女的在电脑前打字,对话框里写着“刘爷爷,药买好了,下午让小王送过去”。李明提笔写下“王磊、赵晓,二〇二三年入安福里,热心公益,邻里称善”,光鸣虫立刻给他们的光带系上了蓝丝带——那是陈默定的规矩,行善者佩蓝丝。
认亲仪式持续到傍晚,雪不知何时停了。光鸣虫织的网已经覆盖了半个树冠,夕阳透过网眼洒下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像在地上织了另一张网。李明站在树下,看着红本子里越来越厚的记录,突然明白陈默老师为什么说“善意的纽带”——血缘会断,姓氏会改,但那些一起扛过的风雪、分过的糖、帮过的忙,会像光鸣虫的丝,把心缠在一起,织成比血脉更坚韧的家谱。
“李哥,您看天上!”小雅指着头顶,光鸣虫们突然带着网往天上飞,无数光带在空中舒展,像棵倒悬的家族树,根在云端,枝叶垂向人间。网的中心,陈默老师的影像对着他们微笑,身边站着父亲、张奶奶、刘爷爷……所有已经离开的人,此刻都在光里,温和地注视着这片土地。
李明握紧手里的红本子,能感觉到纸页的温度。这或许就是安福里最珍贵的财富:不是刻在石碑上的姓氏,而是藏在光痕里的善意,一代传一代,织成张巨大的网,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根光带,找到永远的家。
夜色渐浓,光网在星空中闪闪发亮,像幅会呼吸的星图。安福里的窗户陆续亮起灯,每家的灯光都和光网里的某个光点呼应,温暖又明亮。李明知道,只要这张网还在,只要光鸣虫还在记录,安福里的故事,就永远不会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