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林承启躺在草铺上,和小林子说着悄悄话。
“林大哥,你说无尘姑娘知道咱们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
林承启翻了个身,“不过现在好了,咱们知道她的秘密了。”
“那我们要告诉她吗?”
“先别说,”
林承启想了想,“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另一边,无尘也在和体内的楚妃说话。
“他今天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楚妃轻声说。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
“你看错了。”
“我没有,”
楚妃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他夸你好看的时候,你耳朵都红了。”
无尘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些许热度。
楚妃却不依不饶:
“你待他也与旁人不同。”
这话让无尘心头微动。
她想起这些日子林承启虽时常冒失,却也尽心尽力,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确实让她感到些许……不同。
她立刻收敛心神,对着空气,也对着体内的楚妃说:
“莫要胡思乱想。他是……他是个太监。”
这话像是在提醒楚妃,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楚妃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锡兰山的月亮明晃晃的,照得山涧像白天一样。
无尘走到溪水边,试了试水温,回头对林承启说:
“我去洗洗,你在这守着。”
林承启正蹲在地上扒拉火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无尘会这么放心让他守着。
“啊?好,好!”
他赶紧点头,“我保证连只兔子都不放过来!”
无尘没再说什么,走到溪水下游的转弯处,那里有块大石头挡着。
林承启听见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溪水坐下。
他心里有点乱。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无尘对他似乎没那么冷淡了。
可他心里清楚,无尘是把他当成太监才这么放心的。
想到这里,他既庆幸又有点不是滋味。
“林大哥,”
脑海里响起小林子怯怯的声音,“我们这样偷看不好吧?”
“谁偷看了?”
林承启在心里吼回去,“我这不是老老实实坐着吗?”
“可是……楚妃娘娘她……”
“别瞎叫!现在她是无尘姑娘!”
林承启烦躁地扒拉着火堆,火星子溅到他衣服上,烫了几个小洞都没发觉。
溪水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林承启赶紧背过身去,面朝树林坐下。
可岩壁上晃动的影子却让他坐立不安。
那影子正弯腰掬水,湿发贴在颈间。
林承启的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脑子里忍不住想象无尘洗浴的样子。
他赶紧甩甩头,在心里骂自己:
“想什么呢!龌龊!”
他感觉脸上发烫,赶紧往火堆里添柴,把火烧得旺旺的。
“谁在那儿?”
无尘突然出声。
林承启吓得跳起来,手里的柴火都扔了:
“没、没人!是风!风吹树叶!”
短暂的沉默后,无尘的声音传来:
“转过来吧。”
林承启僵硬地转身。
无尘已经站在浅水处,湿发挽在脑后,中衣紧紧贴在身上。
她没看他,目光盯着树林深处:
“那边好像有动静,你去看看。”
“好、好!”
林承启如蒙大赦,抓起一根燃着的树枝就往林子里冲。
林子里黑漆漆的,他举着火把四处照,发现是几只夜猴在树枝间跳跃。
他靠在树干上喘气,这才发觉手心被树枝划破了。
“是猴子!”
他朝溪水方向喊了一声。
“知道了。”
无尘应道。
林承启不敢回去,就在树林边站着。
夜风吹来,他闻到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香气,像是无尘平时用的皂角的味道。
这一夜格外漫长。
回到溪边时,无尘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也梳好了,正坐在火堆旁烤火。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头发还湿着,在晨光中泛着水光。
“没事吧?”
林承启挠着头问。
“没事。”
无尘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守了一夜?”
“应该的,应该的。”
林承启嘿嘿笑着,在她旁边坐下。
他想起刚才在溪边的情形,心里既后怕又有点甜。
后怕的是差点被发现心思,甜的是无尘居然这么信任他。
“林承启。”
无尘突然叫他。
“啊?在!”
他赶紧应声。
无尘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饼,掰了一半递给他:
“吃点东西。”
林承启接过饼,咬了一大口。
饼有点硬,但他吃得很香。
无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刚才洗浴时,其实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知道他规规矩矩地守着,一步也没靠近。
这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觉得,这个小太监虽然有时候冒冒失失的,但心地不坏,做事也靠得住。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太监,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样想着,她对他又多了几分信任。
炼到第七返“紫金还丹”的节骨眼上,麻烦来了。
兵士李参最先嚷着头晕眼花,接着好几个人手都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迦罗叶只扫了一眼,语气平淡:
“汞毒。寻常。”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他穿越前了解过汞中毒的症状,知道厉害。
他看向无尘,见她脸色也比平日苍白,却仍强自支撑着记录火候。
“老师父,你早知道会中毒,是不是?”
林承启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压着火气。
迦罗叶头也没抬,继续盯着炉火:
“欲炼真土,岂有不沾毒之理?畏死,勿入此门。”
这话呛得林承启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反驳。
无尘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
“我没事。”可她指尖那细微的颤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林承启忽然想起,自己这具身体似乎对毒素有种奇异的耐受力。
他不再犹豫,掏出随身的小刀,在指腹上快速一划,将殷红的血滴入旁边的饮水桶中。
“你这是做什么?”无尘望过来。
“我的血……有点用,你知道的。”
林承启没多解释。
无尘闻言,眼神微动,立刻明白了。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取来水碗,舀了血水,先递给症状最重的李参。
说来也怪,几人分饮后,那头晕手颤的症状,竟真的缓和了几分。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
一天晚上,无尘又去溪边洗漱。
这次林承启学乖了,他搬了块大石头坐在火堆旁,面朝外,一动不动。
溪水声哗哗作响,他强迫自己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林承启。”
无尘突然叫他。
“在!”
他猛地站起来,还是不敢回头。
“帮我拿一下干净衣裳,在包袱最上面。”
林承启手忙脚乱地翻出衣裳,闭着眼往后递。
感觉到衣裳被接走,他才松了口气。
晚上守夜时,林承启终于鼓起勇气问:
“无尘姑娘,你......不介意我是个......”
无尘正在整理,头也不抬:
“介意什么?你这样反而让人放心。”
林承启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真太监,又怕吓着她,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夜里,林承启躺在草铺上,心里美滋滋的。
小林子在他脑海里小声说:
“林大哥,无尘姑娘好像对你不一样了。”
“废话!”
林承启在心里得意地说,“你林大哥我这么可靠,她能不另眼相看吗?”
“可是……她要是知道你不是真太监……”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林承启顿时蔫了。
是啊,无尘现在对他好,是因为以为他是太监。
要是知道真相……
他翻了个身,看着岩洞顶上的裂缝,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无尘也在和体内的楚妃说话。
“他很守规矩。”
无尘在心里对楚妃说。
楚妃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
“他是个正人君子。”
无尘没接话。
她想起林承启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都和“正人君子”扯不上关系。
不过,他确实很规矩。
“你放心,”
无尘对楚妃说,“有他在,我们很安全。”
楚妃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无尘望着洞外的月光,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林承启已经没那么防备了。
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小太监,其实比表面上可靠得多。
有时夜里一同守夜,她也会偶尔回应他几句无厘头的闲话。
“你在想什么?”
林承启偷偷瞄了无尘一眼,小声问。
无尘正望着火堆出神:
“没什么。”
她顿了顿,又说,“等炼成风磨铜,我们就要继续西行了。”
“然后呢?”
“然后……”
无尘声音轻了些,“回去。”
林承启不说话了。
他知道无尘说的“回去”,和他想的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代。
林承启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起无尘身体里还有个楚妃,想起建文帝,这些日子太过平静,让他差点忘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和使命。
无尘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林承启守着火堆,第一次希望这四十九天能再长一些。
四十九天到了最后一日,山洞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炉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余温烘着那个紧闭的铜炉鼎。
迦罗叶站在炉前,枯瘦的手轻轻按在炉盖上。
林承启和无尘站在他身后,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开了。”
老僧哑着嗓子说。
炉盖掀开的刹那,一股异香先扑了出来,说不上是花香还是药香,清清淡淡的,却让人精神一振。
随即,炉中竟有红霞似的雾气袅袅升起,在洞顶聚成一团朝霞般的云气。
仔细看去,那雾气里还夹着细碎的银光,像冬天的初雪,纷纷扬扬却不落地。
无尘上前细看,不由暗暗吃惊,原来古籍中那些看似夸张的记载,竟都是真的。
这玄真砂丹的瑰丽,确实配得上“晴峰俊鹤,孤栖桂树之芳华;明汉横霓,迥簇芙蓉之翠艳”的形容。
炉底是一层流金色的粉末,闪着细碎的光。
“这叫玄真砂丹,”
迦罗叶小心地把粉末扫进一个陶罐,“是法药,不是风磨铜。”
林承启愣住了:
“啊?白忙活了?”
无尘在一旁解释:
“还要用这法药去点化洋铜、红铜和花锡,才能炼出真正的风磨铜。”
迦罗叶不再理会他们,开始准备下一步。
他取出早就备好的暹罗洋铜、日本红铜和贺兰花锡,按分量放进另一个小炉里。
林承启看着他把那些金属块摆弄来摆弄去,忍不住又问:
“老……老师父,这又要多久啊?”
“闭嘴看火。”
迦罗叶头也不抬。
这次炼制快多了。
小炉里的铜锡渐渐熔化,迦罗叶小心地撒入方才炼得的玄真砂丹。那粉末一入炉,顿时激起一片异彩。
炉中的铜液先是泛起红霞般的光泽,接着又透出素白,如同朝霞映雪。
铜水澄澈时,像清晨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冷却片刻,又泛出秋月浸寒江般的清辉。
偶尔有金属光泽流转,好似孤鹤栖于桂树,又像彩虹横贯天际。
林承启看呆了,连添柴都忘了。
“火!”迦罗叶喝道。
林承启赶紧往炉里加柴。
随着研磨搅拌,炉中飘出奇异的香气;
待到铜液将要凝固时,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终于,迦罗叶灭了火,用铁钳夹出一块已经成型的铜锭。
那铜锭非金非玉,在昏暗的岩洞里自然生光,宝华内蕴。
“成了。”
迦罗叶把风磨铜放在石台上,声音里难得带着一丝满意。
林承启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娘哎,总算成了……”
无尘轻轻抚过风磨铜,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楚妃也在为这造化之功惊叹。
迦罗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那块风磨铜,转身就往洞外走。
“哎!老师父!”
林承启赶紧爬起来,“您这就走了?”
迦罗叶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无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道:
“随他去吧。”
无尘和林承启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古里。
下山时正赶上细雨,林承启鼓起勇气,轻轻握住无尘的手:
“走,咱们回去。”
无尘指尖微颤,却没有挣脱。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两人身上,林承启心里却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