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的喧嚣渐渐平息,余波却如涟漪般在紫禁城深处扩散。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陈九斤踏入殿中时,皇帝李重正背对着殿门,站在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前。年轻的皇上身姿挺拔,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陈大人来了。”李重的语气平静得不似刚刚经历了生母被废的剧变。
陈九斤依礼参拜,目光却在暗中打量这位年轻天子。
与传言中太后的傀儡不同,李重眼中有着超越年龄的清明与沉稳。
“陛下节哀。”陈九斤斟酌着开口,“太后之事……”
“陈大人不必多礼。”李重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今日之事,朕都知道了。”
“太后罪行,臣已命三司严查。”陈九斤道,“陛下若想亲审……”
“不必了。”李重打断他,摇摇头,“母后……郭氏的罪,证据确凿,按律处置便是。”
这番话让陈九斤心中微震。
李重走到御案前,案上堆着几份奏折。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那是江南水患请求赈灾的急报,已经被太后搁置月余。
“陈大人,”他将奏折递给陈九斤,“你看看这个。”
陈九斤快速浏览,眉头渐皱:“江水决堤,三县被淹,灾民逾十万……此等急报,竟被压了一个多月?”
“类似之事,这大半年不知凡几。”李重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压抑的痛楚,“母后眼中只有权柄,何曾有过百姓?朕多次进言,皆被驳回。她甚至威胁朕,若再妄议朝政,便让朕‘禁闭静养’。”
他转身,直视陈九斤:“如今太后倒台,朝中必有余党未清。地方上,更不知有多少她的门生故吏仍在尸位素餐。”
“陛下的意思是?”
“彻查。”李重一字一顿,“从上到下,从朝堂到地方,凡是太后党羽,一个不留。该罢官的罢官,该下狱的下狱。这些年被压下的冤案、被搁置的急务,全部翻出来,一一解决。”
他从御案抽屉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名册,推到陈九斤面前:
“这是朕暗中整理的名单。红色朱笔标注的,是太后死党,必须严办。黑色标注的,是趋炎附势之辈,可罢官逐出。蓝色标注的……是被迫依附,但尚存良知的,可视情形酌情处置。”
陈九斤翻开名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百官员的姓名、职位、与太后的关系、甚至还有简要的为官评价。字迹工整,条目清晰,显然是长期积累所得。
李重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递给陈九斤:“这是星火教在朝中、地方的部分成员名单。他们大多是有识之士,心系百姓,可供大人甄别任用。”
陈九斤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心中震撼——上面有不少名字,竟是朝中素有清誉的官员。
原来,李重这大半年并非毫无作为。他在暗中,早已布下了自己的棋。
“陛下为何……”陈九斤想问,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朕知道,时机未到,拿出来也是枉然。”李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但现在,时机到了。这些人,会帮大人稳定朝局,推行新政。”
他抬头,深深看了李重一眼:“陛下用心良苦。”
“苦的并非朕,是天下百姓。”李重走到窗前,望向夜色中的宫城,“陈大人,朕知你志在革新。如今朝政托付于你,你便放手去做。革除弊政,整顿吏治,推行你那套新政——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必顾忌朕,更不必顾忌那些所谓的‘祖宗成法’。”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
“这大胤积弊太深,非猛药不能治。你既有雷霆手段,又有仁爱心肠,正是此刻所需。朕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陛下请讲。”
“无论改革多难,无论阻力多大,莫忘初心。”李重一字一句,“你所做一切,当以百姓福祉为念,而非权柄得失。”
陈九斤肃然,长揖及地:“臣,谨记陛下教诲。”
李重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明日早朝,你来主持。太后一案,也交由你主理。朕……需要静一静。”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生母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任谁都需要时间消化。
陈九斤自然应允:“臣会处理好一切,陛下放心静养。”
子时三刻,御花园。
李重换上了一身深灰色棉布长衫,背着个简单的青布包袱。轻烟同样一身朴素的衣裙,两人看起来就像京城里最普通的年轻夫妻。
轻烟柔声道:“重哥,你真的不后悔?”
李重握住她的手,笑了。
“后悔?我此生最不后悔的,就是今日的决定。”他望向养心殿的方向,“这龙椅,我如坐针毡。每日看着奏折上百姓的苦难,却无能为力;想推行改革,却处处受制。如今有陈九斤接手,他敢做我做不到的事,能救我想救的人——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枫叶形状的铜佩——星火教核心成员的标志,轻轻摩挲:
“教义有云:‘焚尽腐木,星火燎原’。太后这根最大的腐木已倒,陈九斤这把火已燃。我这点星火,也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两人来到假山后。小德子早已等在那里,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陛下……”小德子跪地磕头。
“起来。”李重扶起他,“小德子,这段时间多谢你。我走之后,你在宫中好好的。陈九斤不是滥杀之人,你如实相告,他不会为难你。”
“奴才明白。”小德子哽咽道,“只是……只是舍不得陛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李重拍拍他的肩,“保重。”
小德子抹了把眼泪,熟练地拨开藤蔓,启动机关。假山底部的石板悄然滑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李重最后回望了一眼。月光下的紫禁城庄严而寂静,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他没有留恋。
“轻烟,我们走。”
两人弯腰钻进密道。
小德子迅速复原机关,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