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药谷的时光,如同幽潭深水,不起波澜,却又在无声处蕴藏着惊心动魄的蜕变。谢凛的意识在那片乳白色的暖洋中浮沉,不知岁月。身体依旧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动弹不得,但原本死寂的识海深处,那点因燃血丹和同命蛊反噬而几近熄灭的魂火,却在某种神秘力量的滋养下,顽强地重新凝聚,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却执着地燃烧着。
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外界了。那乳白色的光晕,源自他身处的一方巨大玉池,池水温润,蕴含着磅礴的生命精气,正丝丝缕缕渗入他千疮百孔的经脉。空气中弥漫的药香,比初醒时更为浓郁,似乎每日都有新的灵药被加入池中。偶尔,他能“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感受到那熟悉的、清冷如月华的气息靠近,是那位白纱女子在查看他的状况。她似乎极少言语,只是精准地调整着药浴的配方,每一次调整,都让那修复的过程加速一分,痛苦却也加剧一分。
但这一切,谢凛都已能坦然承受。肉身的痛楚,比起失去她的恐惧,微不足道。他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不远处那道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生命气息上——那是云昭。
他无法“看”到她,也无法感知她的具体状况,只能通过那玄之又玄、近乎本能的同命感应,捕捉到一丝她的存在。她的魂火,比他的更加黯淡,飘摇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湮灭。这种感知,时断时续,如同隔着重重迷雾窥探烛光,却成了支撑他度过这漫长煎熬的唯一支柱。
昭儿,坚持住……他只能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将自身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薄生机,通过那无形的纽带,拼命传递过去,尽管如同石沉大海,但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这日,玉池中的药力似乎格外猛烈,如同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刺入他断裂的经脉末梢,带来钻心的痛痒。谢凛紧守灵台,以强大意志引导着这股霸道的药力冲击着那些最顽固的淤塞之处。就在他全力对抗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时,那股与云昭之间的微弱感应,骤然清晰了一瞬!
不再是模糊的生命气息,而是一种……情绪!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悲伤与眷恋,如同冰冷的潮水,透过那无形的纽带,猛地冲击在他的心神之上!
是昭儿!她在哭?不,不是哭,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恸!她在想他!在呼唤他!
“谢凛……冷……”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泣音的意念碎片,如同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是她在炼魂渊最后时刻的呓语!是深植于她灵魂深处的恐惧与依恋!
“昭儿!”谢凛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咆哮,魂火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摇曳,几乎要再次溃散!他拼命集中意念,试图回应,试图穿透那层阻隔两人的无形壁障,“我在!我在这里!别怕!”
然而,他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回响。云昭的那丝感应,也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更深的死寂吞没,再也捕捉不到。
但这一次清晰的共鸣,却让谢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昭儿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她只是沉沦在更深的创伤与绝望中!她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这股明悟,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原本难以忍受的药力刺痛,此刻仿佛成了淬炼的火焰!他不能倒在这里!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必须去到她身边!
他不再被动地承受药力滋养,开始主动地、近乎疯狂地催动起残存的内息,引导着玉池中磅礴的生命精气,以远超身体负荷的速度,冲击、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脏腑!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再次撕碎,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硬生生扛了下来!
他的变化,似乎引起了外界的注意。
那熟悉的清冷气息再次靠近,停留在玉池边。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谢凛能感觉到,一道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与……认可?
“执念如斯,倒是一剂良药。”白纱女子清冷的声音低语,随即,谢凛感觉到几滴冰凉刺骨、却蕴含着惊人灵气的液体,滴入玉池。池水瞬间沸腾,药力暴涨数倍!极致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谢凛发出一声压抑在灵魂深处的闷哼,魂火明灭不定,几近崩溃边缘!但他脑海中死死烙印着云昭那悲伤的呼唤,竟硬生生在这毁灭性的痛苦中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引导着这狂暴的力量,如同刀尖跳舞,在崩溃的边缘强行修复着最核心的心脉!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般的剧痛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生的虚弱与……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他心口那盘踞的阴寒诅咒,似乎被这股新生之力逼退了几分!虽然距离痊愈依旧遥远,但他感觉到,那禁锢身体的无形枷锁,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尝试着,集中全部意念于一根手指。
动了!
他的右手小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弯曲了一下!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动,却让谢凛心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希望的曙光,终于刺破了绝望的阴霾!
他缓缓“睁”开眼。这一次,不再是透过缝隙感受光晕,而是真正地、模糊地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氤氲的乳白色灵气中,一方温润白玉砌成的池子,池水呈淡金色,散发着浓郁的药香。池边,一道窈窕的月白色身影静静伫立,面覆轻纱,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
谢凛用尽力气,嘴唇翕动,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谢……谢……她……”
白纱女子眸光微动,似乎明白了他未尽之意。她轻轻颔首,声音依旧清冷无波:“她魂伤更重,需以‘定魂莲’温养。时机未至,不可妄动。”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衣袂飘飘,消失在氤氲的灵气之中。
谢凛躺在池中,心中却因她的话而掀起了波澜。魂伤更重……定魂莲……时机未至……每一个词,都让他心头沉重,却又看到了明确的希望。至少,她知道如何救治昭儿,而且,她在行动!
他重新闭上眼,感受着那丝新生的微弱力量在体内流转,感受着与不远处那道生命气息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羁绊。
昭儿,等我。无论要等多久,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让你醒来。
药谷深处,云雾缭绕,一株含苞待放的九色奇莲,在灵泉中心静静摇曳,散发着安定神魂的柔和光晕。莲台之上,云昭依旧沉睡,白发如雪,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梦。
两根命运的丝线,在这世外仙境,重新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