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王天云和夺舍镯的事，督军府总算安生了几日。这日天朗气清，霍南溪想着苏翎芊来府里后还没好好逛过奉天城，便拉着她一同出门，说是要添置些绣线，实则是想带她尝尝街东头的糖炒栗子。
两人都换了素净的棉麻旗袍，霍南溪搭了件月白披肩，苏翎芊则在发间别了支素银簪子，瞧着就像寻常人家的姐妹，不似督军府里的夫人与姨太。身后不远跟着两个便装卫兵，是陆枭衍特意安排的，既不扰人，又能随时护着她们的安全。
刚走到中街的绸缎庄门口，就被一个摆胭脂摊的小贩拦住了去路。那小贩约莫四十来岁，穿着打补丁的青布褂子，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伸手就掀开盖在胭脂盒上的纱布：“两位小姐看看嘞！刚从江南运来的上等胭脂，玫瑰膏、桃花粉，颜色正得很，抹上比花还艳！”
他说着就拿起一盒艳红色的胭脂，往苏翎芊手腕上凑：“这位小姐皮肤白，试试这石榴红，保准衬得气色透亮！不要钱，先试个色！”
霍南溪眼疾手快，轻轻按住苏翎芊的手腕往后带了半步，自己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她捏起一点胭脂膏子，指尖捻了捻，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膏体粗糙发腻，还带着股淡淡的油哈味，哪里是什么江南上等货，分明是掺了滑石粉的劣质品，抹在脸上怕是要起红疹。
“不必了。”霍南溪将指尖的胭脂轻轻蹭在帕子上，语气温和却疏离，“这胭脂膏子含铅重，我们用不惯。”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往苏翎芊那边递了个暗号，下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苏翎芊瞬间心领神会——霍南溪不仅是说胭脂劣质，更是察觉这小贩的热情有些刻意，那眼神扫过两人衣着时，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不像是单纯招揽生意。
“哎，小姐您可别这么说！”小贩却不依不饶，又拿起一盒浅粉色的胭脂往霍南溪手里塞，“这盒是新做的，加了珍珠粉，温和得很！您看这位小姐气质多好，配上这胭脂，保管压过奉天城里所有闺秀！”
苏翎芊轻轻拉了拉霍南溪的袖口，声音平静：“南溪姐，我们还要去买绣线，再晚些铺子该关门了。”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小贩的摊位，发现胭脂盒虽摆得整齐，却有几个盒子的位置明显是刚被挪动过的，底下的布垫还带着褶皱，不像是摆了许久的样子。
霍南溪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可不是嘛，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她侧身避开小贩递来的胭脂，拉着苏翎芊就要走。
“哎！两位小姐留步啊！”小贩见状，突然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苏翎芊身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这胭脂真的不贵，一盒只要五个铜板！您要是嫌贵，三个铜板也行！就当给我开个张！”
他这一喊，周围几个路过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苏翎芊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小贩分明是故意引人注意，他的目光看似在推销胭脂，实则频繁瞟向苏翎芊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霍南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温和淡了几分，提高声音道：“我们说了不要，你何必纠缠？强买强卖可不是做生意的道理。”
小贩被她的气势噎了一下，却依旧不肯放手，反而往地上蹲了半分，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吃饭，这胭脂再卖不出去，今晚就要饿肚子了！您就行行好，买一盒吧！”
苏翎芊看着他这副突然转变的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判断——这小贩根本不是为了卖胭脂，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自己。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两个便装卫兵已经靠得更近了些，手都按在了腰间的枪上，只待她一个眼神就会上前。
“我们没带零钱。”苏翎芊开口，声音清冷，“再者，你这胭脂品质有问题，不必再费口舌。”她说完，拉着霍南溪，脚步坚定地就要从旁侧绕开。
可就在这时，那小贩突然猛地站起来，眼神死死盯着苏翎芊的脸，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突然拔高声音喊了一嗓子：“原来是你！见死不救的狠心人！”
小贩这一嗓子又急又响，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苏翎芊和霍南溪都愣在原地，脸上是实打实的懵逼——两人今日第一次见这小贩，何来“见死不救”之说？
没等她们反应，小贩已经扑到摊位前，一把揪住自己的青布褂子，扯得领口变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酝酿的哭腔：“大伙儿快来看啊！就是这位小姐，眼睁睁看着我婆娘送命，却见死不救！”
他这一喊，原本只是好奇张望的路人瞬间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霍南溪下意识将苏翎芊往身后护了护，皱眉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小贩冷笑一声，伸手指着苏翎芊的脸，“前几日月牙河，中邪的张记布庄小姐闹得沸沸扬扬，这位小姐出手除邪，全城谁不知道？我婆娘就是那天在河边撞见了张小姐，好心上前问了句，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溺死在河里！”
他越说越激动，往地上一拍，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婆娘不过是多嘴问了句，那邪祟就害了她的命！你要是早半个时辰赶到，早把那邪祟除了，我婆娘能死吗？你有本事除邪，为什么偏偏要晚到一步？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不值钱！”
苏翎芊这才恍然——那日她追到河边时，就察觉邪物气息里带着新鲜的人命气，原来竟是眼前这人的妻子。可邪祟为养精蓄锐主动猎食，事发突然，她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去，全程不过一炷香时间，何来“故意晚到”之说？
霍南溪听得肺都要气炸了，指着小贩的鼻子反驳：“你讲点道理！那日邪祟作乱何等突然，翎芊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赶去，怎么算都不算晚！倒是你，自己老婆出事不怪那害人的邪祟，不怪搞出邪镯的王天云，反而来赖救了人的翎芊，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什么心？我安的是丧妻之痛的心！”小贩梗着脖子喊，“她要是早点出手，我婆娘就不会死！现在她活蹦乱跳，我婆娘却成了河里的冤魂，她必须赔我大洋！给我五十块大洋，这事就算了！”
这话一出口，霍南溪瞬间明白——合着这小贩是胭脂卖不出去，见她们衣着体面，又认出了苏翎芊的身份，故意编出这套说辞耍无赖讹钱！
可围观的人群里，已有不明真相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就是这位督军府的二姨太会驱邪，要是真晚到一步……”“五十块大洋对督军府来说不算啥，给了也应该啊，毕竟人死了……”“就是，有本事就该多帮衬老百姓，哪能见死不救？”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霍南溪心上，她还想再争辩，却被苏翎芊轻轻拉住。苏翎芊看着眼前撒泼的小贩，又扫过那些跟着附和的路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前世修仙界比这更离谱的道德绑架她见多了，弱小时被人觊觎灵力，强大了就被人视作“理应”庇护众生，仿佛她的命就不是命。
她从不做圣母，修仙界法则残酷，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这乱世亦然，她救得了张小姐，救得了督军府，却没义务为所有人的侥幸和鲁莽买单。
小贩见围观者大多站在自己这边，底气更足了，伸手就要去拉苏翎芊的衣袖：“你今天不给钱，就别想走！”
“放肆！”霍南溪抬手打开他的手，“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巡捕来了！”
可人群已经被煽动起来，有两个看着像是小贩同乡的汉子往前挤了挤，故意挡住两人的去路：“话没说清楚就想走？把人害死了就想拍拍屁股溜？”“就是，赔了钱再走！”
霍南溪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人群围得动弹不得。苏翎芊眼底寒芒一闪，指尖已悄悄凝聚灵力——她本不想在闹市显露本事，可这群人咄咄逼人，也怪不得她。
就在她指尖即将泛起金光时，一声清脆的枪声突然划破喧闹的街面，“砰！”的一声，子弹擦着小贩的耳边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一片尘土。
所有人都瞬间僵住，喧闹的人群鸦雀无声。苏翎芊抬眼望去，只见街尽头，陆枭衍穿着笔挺的军装，正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方才去报信的卫兵紧跟在他身侧，低声汇报着情况。陆枭衍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苏翎芊身上，见她毫发无伤，眼底的厉色才稍稍缓和，随即转向那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小贩，声音冷得像冰：“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奉天城敲诈我陆枭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