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爆炸涟漪在概率的海洋中缓缓平息。
启明星号剧烈地震动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舰桥内,灯光疯狂闪烁,无数控制台爆出警告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烧焦的刺鼻气味。“悖论之茧”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外部那片被短暂驱散的风暴正在重新汇聚,带着一种被激怒般的、更加汹涌的姿态。
江辰半跪在地,大口喘息着,金色的血液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闪烁着微弱的光。强行关闭时空窗口和维持濒临破碎的悖论,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时之源血脉之力,他此刻连站立都显得困难。
王锐则完全沉浸在刚刚获取的海量数据之中,他双目放光,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得带起残影,对舰船的损毁警报充耳不闻。“不可思议……奇点与风暴的相互作用模式……看这里,逻各斯!当确定性核心与不确定性场接触时,会产生一种短暂的‘逻辑僵直’效应!就像……就像两种互斥的杀毒软件互相识别为病毒,导致系统瞬间卡顿!”
而林妙妙,则从观察椅上软软滑落,瘫倒在地。她的意识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花园,一片狼藉。那股冰冷意志最后的“排斥”感,像一根冰锥刺入她的灵魂,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传递了过去文明最珍贵的情感与记忆,换来的却是如同对待病毒般的嫌恶。
“它……它厌恶我们……”她虚弱地喃喃,眼神空洞,“在它看来,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情感、意志、牺牲……都是……需要被清理的……错误……”
“错误?不!这是突破口!”王锐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科学发现的狂喜,完全忽略了林妙妙的情绪状态,“它的‘排斥’恰恰证明了我们的‘存在’模式对它而言是异常!是它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这意味着我们有独特性,有谈判的筹码!”
他迅速将分析结果共享到主屏幕上,一个复杂的能量模型正在快速成型。
“看!基于刚才的数据,我可以优化之前的‘可能性场稳定协议’!我们不需要、也不可能完全消灭风暴,那就像试图吸干海洋。但是,我们可以制造一种‘信息疫苗’!”
他指向模型核心一个不断旋转的、代表“确定性”的微小结构。
“利用奇点爆炸时产生的‘逻辑僵直’效应作为时间窗口,向风暴注入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信息结构。这段结构不包含任何情感或意志——那只会引发它的排斥——而是包含最纯粹的、基于宇宙基本法则的‘存在证明’!”
“比如?”江辰勉强抬起头,声音沙哑。
“比如,质能方程E=mc2,比如引力常数,比如圆周率π……这些是构成现实宇宙的、不容置疑的基石。我们将这些法则,与一个经过计算的、代表‘该区域暂时稳定’的指令绑定在一起。”王锐越说越兴奋,“就像给一片混乱的代码区打上一个‘已验证,暂无需清理’的系统标签!只要这个标签存在,只要其逻辑结构未被破坏,风暴就会将其识别为‘符合基础规则的系统文件’,从而绕过该区域!”
这就是他提出的“可能性中和协议”——不是对抗,而是欺骗;不是消灭,而是伪装成秩序的一部分,从而获得暂时的豁免权。
“这……能行吗?”林妙妙撑起身体,声音依旧虚弱。这个方案听起来比制造奇点更取巧,但也更……卑微。仿佛在向那个冷酷的清理程序乞求一块生存的保留地。
“理论上是可行的!成功率根据新数据提升至68.9%!”王锐信心满满,“而且,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实现,且代价最小的方案了!江辰,你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在我注入‘信息疫苗’后,维持悖论之茧最后的结构,直到协议生效!林妙妙,你需要确保在协议生效期间,不再有任何强烈的、可能被识别为‘高熵无序’的情感波动泄露出去,以免覆盖掉‘疫苗’的伪装效果!”
代价最小?林妙妙看着虚弱不堪的江辰,感受着自己灵魂深处那被“排斥”的冰冷伤痕,心中苦涩。代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外部风暴重新凝聚,悖论之茧的裂痕越来越多,启明星号的损毁程度在不断攀升。
“准备执行‘可能性中和协议’!”王锐下达了最终指令。他迅速将优化后的协议程序加载完毕,一个由基础物理常数和数学公理编码而成的、散发着柔和秩序光芒的信息结构,在发射器中准备就绪。
“江辰,听我倒数,在归零瞬间,我会发射协议。你需要确保发射路径畅通!”
江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榨着血脉中最后的力量,黯淡的金色符文再次亮起,他双手死死按住虚空,仿佛在徒手支撑着即将崩塌的天空。“明白!”
“林妙妙,稳定你的意识!”王锐最后提醒道。
林妙妙闭上眼,努力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情感波动死死压制,让自己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一片绝对真空。
“三、二、一……发射!”
柔和的信息流精准地射向悖论之茧的裂缝,融入了外部那片狂暴的概率风暴之中。
瞬间,风暴的涌动停滞了一刹。那股冰冷的意志似乎再次被这种“秩序”的呈现所吸引,开始对其进行解析。
舰桥内,三人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逻各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检测到外部‘可能性场’强度开始衰减……目标区域(启明星号及周边空间)被标记为……‘稳定区’。清理优先级……已下调至最低。警告:该标记为临时性,持续时间取决于协议结构稳定性及外部场强变化。”
成功了!
笼罩在启明星号周围的巨大压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舷窗外那光怪陆离的概率波纹逐渐平复,虽然远方的风暴依然存在,但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暂时获得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悖论之茧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悄然消散。江辰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地,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王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看着稳定下来的数据,开始规划下一步:“立刻进行舰船紧急维修,评估江辰的伤势。我们需要分析协议的有效期,并寻找永久性解决方案……”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喜悦。
林妙妙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那片暂时恢复“正常”的星空,以及远方那依旧在涌动、仿佛无边无际的可能性风暴。他们活下来了,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在自己周围构建了一个小小的、不被清理的“秩序孤岛”。
但代价呢?
江辰身受重创,时之源血脉不知能否恢复。
王锐沉浸在技术胜利中,似乎并未在意那冰冷意志对“人性”本身的彻底否定。
而她自已,则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清理程序对情感、对自由意志、对一切不可预测之物的深深“排斥”。它们的存在,在宇宙的某种底层逻辑中,似乎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他们暂时骗过了它,但他们能永远骗下去吗?就算能,在一个将人类最本质特性视为“病毒”的宇宙里,这样的生存,又有何意义?
她回想起那个被“删除”的、失去了所有“创造性潜力”的文明,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
他们赢得了喘息之机,却仿佛……
……输掉了某种更为本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