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修复角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这句话第一次出现在留言簿上,是一个圆珠笔字迹略显用力的学生写的。
他在“家庭修复角征集成果小展”旁边停了很久,最后只写了这一句。
下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小床铺和一串晾衣架。
那天闭馆后,我把留言簿翻给江寻看。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他已经给自己画了地图,只差一个起点。”
第二天一早,广播站就发来消息。
“昨天节目的回放点击量挺高,有好几个寝室在评论区说,打算布置‘宿舍修复角’。”技术老师发来一长串截图。
有照片是床铺上贴了一排便签。
便签上写着:“被子刚翻面时的味道”“夜宵泡面味”“室友洗发水排队味”。
还有评论说:“家太远了,先从寝室开始修复。”
“既然大家已经开始动手,我们是不是也要去看一看?”我问。
江寻点头:“我们得让他们知道,这些角落也是被看见和承认的。”
方姐很快就在工作群里拟好了主题。
“宿舍修复夜——让寝室变成临时的家。”
她提议先在学校里选两栋宿舍楼试点。
一栋男生楼,一栋女生楼。
“不搞大规模活动,只是在楼内布置‘修复角巡游贴纸’和‘心跳问答小箱子’。”她在方案上写。
“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参与。”
傍晚时分,我们推着熟悉的小推车走进校园。
推车上没有大展板,只有一叠修复角贴纸、几只空瓶子、一摞便签本,还有一块写着“宿舍修复夜”的小黑板。
天色刚暗,宿舍楼里已经亮起一排排窗灯。
我们先到女生楼一层大厅。
宿管阿姨早就接到通知,笑眯眯地给我们让开一块墙。
“你们之前那个‘味道台阶’活动我看网上视频了,弄得挺温柔的。”她说。
“宿舍的味道就交给你们吧,不过不能太吵,晚上十点后要熄灯。”
我们在大厅的公告栏旁边,贴上一张新的布板。
布板上只有一句话:“如果你愿意,可以给寝室的一角起一个修复名字。”
旁边挂着几个小信封,装着空白便签。
每个信封封口都盖着一个小印章。
“床头区”“书桌区”“门口区”“阳台区”。
阿姨看了看,笑着说:“你们还是很会分区。”
我们向她说明:“同学们可以随时来拿便签,写好之后贴在寝室里,或者贴回这块板上。”
“我们不会要求每个宿舍都参加,只是给他们一个可以开始的借口。”
阿姨点头:“这倒像我以前在自己柜子里贴纸条,写‘晚自习后喝水’一样。”
等一切布置好,我们推着小车上楼。
沿着楼梯,从二层到六层,我们不急着敲门。
只是悄悄在每层楼梯口的墙上贴上小小一张纸。
纸上印着一句话:“今天回宿舍时,你闻到的第一股味道是什么?”
下面空着,让人可以写。
刚贴好第三层的那张,就有个端着外卖盒子的女生停下脚步。
她读了一遍,咬着吸管想了想,突然笑出来。
“今天是同学新买的香薰。”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下面写上:“海盐和未写完作业的味道。”
她写完,回头对我说:“我们寝室肯定有资格参加修复。”
“有什么资格?”我随口问。
“四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她比了比手里的饮料,“我喝甜的,她喝无糖的,第三个只喝热水,第四个只喝咖啡。”
“所以我们每晚开门时,走廊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笑着跑上楼。
不一会儿,楼梯口的那张纸上陆续多了几行字。
“泡面和洗发水。”
“晚自习后的粉笔灰。”
“雨伞收起来的味道。”
我们一路看,一路在小本子上记。
到了顶层,江寻忽然说:“其实,这就是一栋楼的‘宿舍修复角地图’。”
“只是点还没连成线。”
晚上七点,宿舍熄灯前的那段“黄金时间”到了。
我们回到男生楼大厅。
这里的布板上,已经多出几张便签。
有的写:“我想修复我们床下堆满鞋盒的时候的味道。”
有的写:“我想修复大扫除前一天的混乱味。”
还有一张只画了一个黑色的大圈,旁边标注:“室友袜子区”。
宿舍辅导员站在一旁,看得直乐。
“那几间宿舍我大概能猜到是哪一层。”他说。
我们在大厅一角摆起“宿舍版心跳问答小箱子”。
箱子不大,上面写着:“今天你最想让哪一种寝室味道被记住?”
旁边放着小卡片和笔。
“写好可以投入箱子,我们会随机选几条,写进下一期广播。”我向几个围上来的男生解释。
起初只有三两个人凑过去写。
很快,更多人从楼梯口探头看。
有人干脆坐在台阶上慢慢写字。
我们没有追着催,只是安静地在旁边守着箱子。
快熄灯前,我们推着小车悄悄离开。
箱子里已经躺着厚厚一叠纸。
回到车厢,我们才开始一张一张地翻。
“寝室刚换洗完床单的时候。”
“冬天早上刚开电热毯的味道。”
“熬夜时,从走廊飘来的泡面味。”
“有人突然大扫除,84和新拖鞋一起的味道。”
也有几张写得很短。
“室友回寝室前的衣服味。”
“刚从家回来行李箱里的气味。”
“我不在时,他们为我留的那一点味道。”
江寻读到这张,轻轻“嗯”了一声。
她把那张卡片单独放到一边。
“这张得在广播里念。”她说。
宿舍修复夜的第二天,我们在广播节目里专门开了一个板块。
名字就叫“寝室味道联播”。
我们没有说具体楼栋和宿舍号,只念一句句匿名的描述。
“我们宿舍的修复角在阳台门口,那里总是又冷又亮。”
“我们把所有空饮料瓶洗干净,放在书架上,闻起来像混在一起的周末。”
“有人天天抱怨寝室有味道,但我其实很怕有一天它突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念到最后一句时,我停顿了一下。
“没有味道的寝室,可能就意味着没人住了。”我轻声说。
广播结束后,我们收到一条来自辅导员的消息。
“刚刚查完寝,发现好几间宿舍门后多了一张纸,写着‘这里是我们的修复角’。”
“有的贴在垃圾桶上,有的贴在书桌旁。”
“他们说,是想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嫌弃那里。”
那天晚上,我们受邀去其中一间宿舍“做客”。
四个男生提前把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
进门的那一刹那,我闻到的是洗衣液、风干衣服和一点点方便面的味道。
“我们修复角在这里。”其中一个男生指着书桌旁边一个窄窄的小格子。
那里贴着几行字。
“凌晨三点的台灯味。”
“收起手机后枕头旁的安静味。”
“舍友发烧时,被子里的热气味。”
我读到最后一行时,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们想修复的,是以后各奔东西的时候。”那个男生说。
“到时候,可能只能靠这些味道记得彼此一段时间一起窝在这里的日子。”
他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写得是不是太矫情了?”
“一点也不。”江寻说,“你们已经在练习给未来的自己留路标。”
我们问他们:“那你们自己有没有想好的‘宿舍修复角名字’?”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有人提议叫“矫情角”,被其他人一阵哄笑否决。
最后,他们一致写下:“一起熬过味”。
“熬过?”我问。
“对啊,考试周、失恋、吵架、和解、没人想洗衣服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生边说边挠头,“这些时候的味道都很复杂,但我们还是一起熬过来了。”
我把“一起熬过味”写在一张小贴纸上,贴在那一格旁边。
离开宿舍楼时,楼道里已经熄灯,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
我闻到一股又湿又冷的夜风味,从楼梯口一路吹进来。
那一刻,我突然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栋楼里藏着无数个正在形成的“宿舍修复角”。
它们可能只是一个床脚、一张小桌、一扇窗前的衣架。
但它们正一点一点帮人把“暂住”的日子,变成“正在生活”的日子。
回到车厢,我们把今天收集到的“宿舍修复卡”整理在新的档案夹里。
封面上,我写下标题:“宿舍修复夜——未完待续”。
江寻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请在这里,给未来多留一两句味道的证据。”
她放下笔,对我说:“也许哪一天,他们会带着这些经验搬进新的家。”
“到那时,他们就知道,家不是突然出现的,是从一个个角落修出来的。”
我点头。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提前告诉他们——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