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接连三天,娘都亲眼盯着我把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种莫名的期待。
我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和心里的翻腾,表现得异常顺从。
见我如此“听话”,到了第四天,娘脸上的戒备似乎松懈了些。
她照例将药碗递到我手里,催促道:“快喝了,凉了药性就差了。”
然后便转身,拎起墙角的农具,放心地出门下地去了。
我也乖巧的跟着几步来到院子中,目送娘离开。
而后我低头看向手里,
那温热的陶碗,里面深褐色的汤汁晃动着,倒映出我如今这张陌生而美艳的脸庞。
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
我渴望变美,渴望摆脱“赛蛤蟆”的屈辱,这渴望曾经如同烈火般灼烧着我的心脏。
可现在,当这“美貌”如此轻易且诡异地降临,
还伴随着那强行灌下的药汁和王野医焦灼的警告,
我心底的犹豫和恐惧疯长。
变美……真的是一件纯粹的好事吗?这代价,我付得起吗?
正当我捧着药碗,在喝与不喝之间痛苦挣扎时,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王野医正背着药篓路过。
他无意间瞥见院子里的我,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僵住,
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震惊与痛惜。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便要匆匆离开。
我心里正被那碗药搅得烦乱不堪,
见他这般反应,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怨气涌了上来。
我放下药碗,提起脚边的水桶,故意弄出响声,低着头就要往屋里走,
带着一丝赌气的口吻低声道:
“王大夫,你骗我。哪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还变好看了吗?”
王野医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霍然转身,几步冲到我面前,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他的声音焦急,微微发颤,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我心上:
“二妞!你糊涂啊!这些不过是他们引你入局的假象!
那药……那药是在侵蚀你的神智……
等你连续喝满七天,你的魂魄就会被彻底控制,
到时候你就会变得和你姐姐一样,
心甘情愿沦为他们的工具,再也无法挣脱!”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可怕的真相刻进我的脑子里:
“你还记得后山那条河吗?还记得你姐姐泡在河里的样子吗?她那不是治病!
她就是被河里的那东西给缠上了,最后才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你姐姐就是被那河里的邪物给害死的!”
姐姐在河里那痛苦又迷醉的神情,那黑乎乎游动的影子,她生产时凄厉的惨叫,
还有篮子里那个恐怖的、长着竖眼和鱼鳍的怪胎……
这些被刻意压抑的恐怖记忆,瞬间冲垮了我的心防。
我不禁浑身剧烈一颤,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污水溅湿了裤脚。
王大夫和爹娘的话,在撕扯着我。
一个是我十六年生命中给予过不少温暖和善意的人,
一个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袭卷了我。
“不,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任人摆布!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要亲自验证!”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看了一眼灶台上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药汤,心中做出了决定。
我迅速端起碗,走到屋后墙角,将里面黑乎乎的药汁尽数倒进了肮脏的排水沟里,
看着它们迅速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仔细观察着身体的反应,
除了因恐惧而带来的心悸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
这让我更加确信,王野医的话,或许……是真的。
到了夜里,我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窗外月色惨白,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我惊讶地发现,隔壁爹娘的房间,油灯竟然还亮着!
隐约还有压低的交谈声传来。
一股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
我赤着脚,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贴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一点点挪到爹娘的窗根下,
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里面传来的话语,却在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只听爹的声音喜滋滋的:
“……再过几天,就是月圆之夜了!时辰正好!是时候把二妞送过去了……”
娘的声音接着响起,同样带着兴奋,却更添了几分算计:
“嗯,总算没白费这些日子的药和心思。
把她养得这么水灵,河神大人一定会满意的!
到时候,咱们家,还有全村,可就又有指望了!”
河神?!月圆之夜?!送过去?!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猛地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提过的故事——
后山河沟里镇守的“河神”,人面鱼身,相貌狰狞,喜好强娶少女为新娘!
原来……原来这是现实……
而我的爹娘,他们竟然早就计划好了,
要将我,他们的亲生女儿,像献祭牲畜一样,献给那丑陋的河神!
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我再也不敢听下去,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
轻手轻脚却又无比迅速地逃离了家门。
夜晚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赤着脚,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连鞋子跑掉了都浑然不觉。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王大夫!只有他可能可以救我!
我一路不敢停歇,气喘吁吁,如同惊弓之鸟,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到了村尾王野医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前。
我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木门,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王大夫!王大夫!开门!救救我!”
幸运的是,王大夫还没睡。
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昏黄的灯光流淌出来。
他看到门外披头散发,赤着双脚,满脸泪痕和惊恐的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怜悯。
他什么也没多问,迅速将我拉进屋内,关紧了房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色。
他扶着几乎虚脱的我坐在唯一的木凳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递给我一碗温水,声音温和而沉稳:
“别怕,慢慢说,喘口气……看来,你终于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