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压舱石
那条被硬撕下来的膀子，
砸在洞壁的石棱子上，
发出沉闷粘滞的啪嗒一声。
没了动静。
石头瘫在冰冷的湿泥地上，
半边身子侧着。
断了的左臂膀子连根那里，
皮肉往外翻着，
焦黑的颜色，
像是被野火燎过的老树皮。
看不见血。
只有一股夹着皮肉焦糊和更深冰腥气的怪味儿，
粘在他糊满泥的破衣服上。
洞里的气压猛地沉了一下。
像整个山都塌了一块下来，
顶在了胸口。
他噎住了。
喉管抽紧，
连呛咳都发不出。
右掌心里插着的那根冰冷刺头，
还钉着。
先前撕裂手掌，
又被那冻气封住的疼，
这会儿像是缓过劲了，
跟开了封的酒坛子似的，
那股子闷着的痛猛地炸开了，
顺着胳膊往肩膀里扎。
冰凉里裹着火辣。
他浑身的皮肉都不受控地哆嗦起来，
筛糠似的。
连带着那钉着的刺都跟着晃。
被钉住的手掌皮肉，
撕扯得更开了些。
血封着的地方又渗了点粘稠的出来，
温热了一会，
马上又被那刺骨的冰凉浸透。
洞口那片巨大的、凝滞的黑暗，
刚才那股子扑上来撕咬的狠劲，
像是被谁猛地掐住了脖子。
那点死死盯着石头断臂的猩红光芒，
僵硬地凝固在半空。
没再往前冲。
也没收回去。
堵死的黑暗边缘，
无数细微的暗影无声地翻搅着，
像是一大窝被惊动的黑蚂蚁。
透着一种……石头说不清楚的，
茫然的躁动？
那点猩红的光芒，
极其缓慢地……
偏转了一点方向。
不再是死死对着石头摊在冰冷地上的半边残躯。
也不是对着那截被甩在岩壁角落、
沾满泥污、
孤零零的枯黑断臂。
那道冰冷粘稠的目光，
在他身上，
在断臂上，
在洞穴深处那些散落的冰冷石块上，
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像是在黑暗里徒劳地嗅探着什么，
寻找着什么。
那庞大阴影带来的压迫感还在，
沉重得能把肺里最后一点空气挤光。
可那杀意……
乱了。
像是丢了肉骨头的疯狗，
闻着味还在，
却找不到地方下嘴了。
石头糊着血泥的眼皮重得像挂了铅，
费劲地掀开一条缝。
模模糊糊的视野里，
能看见洞顶在晃，
无数细碎的尘埃在仅存的那点亮光里起起落落。
他感觉自己是条被抽干了血的死鱼，
瘫在结了冰的河滩上。
身子底下的湿泥冰得他后腰发僵。
就在他视野里那片晃动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瞬间，
被钉在冰冷地面上的右手，
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地面。
那上面沾染着溅开的、
属于玄微的冰蓝污秽和混杂的墨绿色粘液。
一片湿滑粘腻。
指尖划过那些冰冷黏腻的地方，
留下浅浅的印子。
一股极其淡薄的寒意，
顺着沾满污秽的指尖往上爬。
不凶。
像秋天夜里的霜气，
慢慢沁进皮里。
他那条彻底麻木断掉的左臂根处，
焦黑的皮肉翻卷的断茬，
毫无征兆地剧烈刺痛了一下！
像是被根埋在冰里的针扎进了骨头缝！
痛得他浑身一哆嗦，
牙齿差点咬碎了舌尖。
那感觉转瞬即逝。
紧接着，
一股沉重的、冰得发木的感觉，
顺着他断臂焦黑的筋络，
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直压到他左边断臂后的肩胛骨上，
像一块刚从冻河底捞出来的大石头，
沉沉地坠在那儿。
压得他整个左边胸膛都发闷。
每一次微弱的喘息，
都要费尽力气从那沉重的压迫下挣出来。
就在这沉重的冰寒压得他快要彻底窒息的当口，
一片纷乱无序的、如同碎裂琉璃般的画面碎片，
毫无征兆地，
狠狠刺进了他那片被剧痛和麻木塞满的脑子！
昏黄晃动的石匣光影里，
玄微模糊的轮廓半跪在嶙峋的冰冷石面上，
双手死死抠进身下坚硬的岩层缝隙。
指节因为巨大力量的撕扯爆开一片猩红。
无数的暗红锁链，
巨大冰冷，
如同贪婪的毒蟒，
穿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
胸口！
腰腹！
锁链洞穿的地方，
没有温热的血涌出来。
只有粘稠得近乎黑色的污秽，
被锁链的末端源源不断地抽出，
吸入锁链深处，
流入不知名的黑暗。
锁链深处传来令人心颤的吮吸声。
玄微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
像是在承受巨大的凌迟！
那张模糊的面孔上，
痛苦扭曲到了极致。
可那双眼睛，
死灰般的浑浊深处，
一片破碎的空。
空得看不到任何挣扎。
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无止尽的抽吸与折磨。
只是在那无尽的空洞底下，
藏着一丝石头此刻才骤然读懂的、
深不见底的……
悲悯？
“浊……”
一个低微得如同枯叶摩擦的破碎音节，
不是玄微的声音。
是师父的声音。
像隔着重重的冻水，
模模糊糊响起在石头混沌一片的脑海深处。
“……非……灾……”
破碎的音节像是断了线，
后面没了声息。
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尾音，
在石头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打转。
“浊气非灾？”
洞口那巨大凝滞的黑影深处，
那点无头苍蝇般搜寻的猩红光芒，
猛地顿住！
紧接着，
仿佛终于确定了目标！
贪婪而精准地转向！
死死钉在了山洞深处！
石头趴伏位置的后方！
玄微道主那具胸口被戳穿大洞、
炸开了大片冰蓝污秽、
正无声无息躺在冰冷石板上的残躯！
堵住洞口的巨大黑影动了。
带着一种久违了猎物般的兴奋低吼，
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无声地翻卷起来，
重新凝聚起更加纯粹的、
冰冷的贪婪！
那点猩红的光芒陡然暴涨！
一股比之前更加污秽粘稠、
散发着浓重死亡与破败味道的暗红光束，
缓缓在黑暗深处凝聚！
如同死神的投枪，
再次对准了玄微道主那早已失去生机的残躯！
石头侧着脸，
鼻尖几乎压在冰冷滑腻的泥地上。
断臂根的刺疼和肩胛骨上那块沉重的寒气，
死死压着他。
他看到前方石板地面上，
自己被洞顶水光拉得扭曲模糊的影子。
也看到石板尽头，
玄微那道倒在黑暗里、
空洞洞映不出任何光亮的侧影。
洞口重新凝聚起的恐怖杀意，
让他后颈那片皮肤又开始发麻。
像针扎。
那块从师父心口撕出来的、
还被他死死攥在左手心里的冰冷硬疙瘩，
安静了。
最初的疯狂跳腾和刺骨寒意都收敛了。
只剩下一种沉重到近乎凝滞的质感。
压着他痉挛抽动的手掌心。
像块压着破船不沉的石头。
沉甸甸的，
硌着骨头。
也撑着他不被那巨大的空洞吸走最后一点神志。
他左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了一点点。
指尖触碰到那冰硬尖锐的棱角边缘。
冰冷坚硬。
没了之前的凶戾。
像个……能撑会儿脚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