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开始苏醒
1990年11月15日，北方机械厂职工医院。
林小梅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把白大褂的领子竖起来挡住呼啸的北风。她抬头看了眼医院斑驳的砖墙，那上面为人民服务的红漆标语已经褪色剥落。这座建于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像一头疲惫的野兽，蹲伏在寒冬里喘息。
小梅，又值夜班啊？门卫老刘从传达室探出头，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格外明显。
是啊刘叔，张护士长家孩子发烧，我替她一班。林小梅笑了笑，把自行车停好，锁上那把已经生锈的牌车锁。
走进医院大厅，昏暗的灯光下，墙上的毛主席像和救死扶伤的标语依稀可见。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陈旧的气味钻入鼻腔，这是林小梅工作三年来早已习惯的味道。她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22:17，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林护士，你可算来了。值班医生张明远从诊室探出头，他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是医院为数不多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刚才急诊送来个重患，颅脑损伤，昏迷不醒，得有人专门盯着。
林小梅点点头，快步走向护士站。路过走廊拐角时，她余光瞥见一抹白色影子一闪而过，但转头看去，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墙上斑驳的水渍。
又眼花了...她小声嘀咕，最近夜班总有些神经紧张。
护士站里，李姐正在整理病历，看见林小梅进来，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小梅啊，你可来了。今晚不太平，刚才太平间那边有动静，老郑去看了一圈说没事，可我总觉得...
李姐，别吓我。林小梅勉强笑笑，接过交班本，你快回去吧，孩子一个人在家呢。
李姐匆匆交代了几个重点病人的情况，披上军绿色棉大衣离开了。林小梅翻开交班记录，最新一页写着：23床，无名氏，男，约40岁，重度颅脑损伤，无身份证明，机械厂后门发现，送医时身上有烧伤痕迹...
她正看着，突然整栋楼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然后恢复了正常。这种电压不稳的情况在老旧厂区很常见，但林小梅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林护士，能来一下吗？张医生的声音从重症病房传来。
林小梅放下记录本，快步走过去。重症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位上有人，一个满脸血污的中年男子躺在那里，头上缠着绷带，各种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器。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但平稳。
这人有点奇怪。张明远压低声音，送他来的人说是机械厂保安，在后门垃圾堆旁发现的，可我问了保卫科，他们说今晚没人巡逻到后门。
林小梅仔细打量着病人：他身上的衣服...
对，像是七八十年代的老式工装，现在很少有人穿了。张明远推了推眼镜，更奇怪的是，我给他做检查时发现他右手手腕内侧有个纹身，像是数字，但被烧伤模糊了。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病人的心率骤然加快，血压飙升。
200\/110！他要抽搐！张明远立刻按住病人，林小梅迅速准备好镇静剂。
病人在床上剧烈挣扎起来，他的眼睛突然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球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不要...不要让他们找到我...它们在地下...在地下...
林小梅手一抖，针头差点掉落。病人的声音中透着难以形容的恐惧，那种绝望的语调让她后背发凉。
镇静剂很快起了作用，病人重新陷入昏迷。监护仪上的数字逐渐恢复正常，但病房里的气氛依然凝重。
他说...什么在地下？林小梅声音有些发抖。
张明远摇摇头：可能是颅脑损伤导致的谵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听说过这医院以前的事吗？
什么事？
建院前的事。张明远压低声音，我查过资料，这里在解放前是日军的一个研究所，后来苏联人接手，再后来才改建成医院。有人说...地下有东西。
林小梅正想追问，突然走廊尽头传来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两人对视一眼，张明远拿起手电筒：我去看看，你守着病人。
林小梅点点头，看着张医生走出病房。房间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和病人微弱的呼吸声。她强迫自己专注于记录生命体征，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一声尖叫从走廊传来，是张医生的声音。
林小梅丢下记录板冲出去，在走廊尽头看到了瘫坐在地的张明远，他的手电筒照向太平间方向，脸色惨白。
怎么了？张医生？林小梅跑过去。
张明远颤抖的手指向前方：门...太平间的门开了...我看到...
林小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太平间的铁门确实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洞洞的。医院规定太平间必须上锁，钥匙只有保卫科和后勤处有。
可能是风...林小梅说，但自己也不信。那扇厚重的铁门怎么可能被风吹开？
不是风。张明远站起来，声音发紧，我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动...
两人僵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查看。就在这时，医院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歌声：东方红...太阳升...这老旧的广播系统已经多年不用，此刻却诡异地自动播放起来。
林小梅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突然注意到地面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太平间方向一直延伸到走廊拐角...
我们...我们回护士站吧。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抖。
张明远点点头，两人快步回到护士站，锁上门。林小梅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杯子，热水洒在桌上。
这医院有问题。张明远突然说，我调来才半年，但已经听过不少怪事。夜班护士说看到过穿白大褂的影子，药房的药品会莫名其妙移动位置，最奇怪的是...
是什么？林小梅追问。
太平间的尸体有时会改变位置。张明远压低声音，上周有个车祸死者，家属来认尸时发现尸体从3号柜移到了7号柜，但记录上明明写的是3号。
林小梅想起刚才太平间敞开的门，胃里一阵翻腾。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新来的病人...他说它们在地下...
两人沉默下来，只有广播里断续的东方红在空荡的医院里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凌晨三点，医院安静得可怕。林小梅强打精神整理药品，突然听到重症病房传来响动。她拿起手电筒走过去，推开门，病床上的男人竟然坐了起来，背对着门。
同志？你醒了？林小梅试探着问，慢慢靠近。
男人缓缓转过头，林小梅倒吸一口冷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光，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人类的笑容。
赵... 伟国...他嘶哑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叫赵... 伟国...
林小梅后退一步，撞上了闻声赶来的张明远。
他醒了？张明远惊讶地问。
就在两人注视下，赵伟国的眼睛突然恢复正常，他困惑地看着四周：我...这是哪里？
张明远立刻上前检查：同志，你在机械厂后门被发现了，头部受伤。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赵伟国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他们...他们找到我了...他抓住张明远的手腕，你们必须离开这里！地下室...不能让他们上来！
谁？谁在地下室？林小梅问。
赵伟国刚要开口，整栋楼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是地震一样。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灯光忽明忽暗。走廊尽头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有什么东西正从太平间方向过来...
它们来了！赵伟国尖叫起来，他的眼睛再次泛起绿光，跑！快跑！
张明远拉起林小梅就往出口冲去。身后传来病床翻倒的声音和赵伟国非人的嚎叫。两人跑到大厅时，发现大门被从外面锁住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后门！张明远拉着林小梅转向后勤通道。就在这时，医院的广播突然清晰起来，一个冰冷的女声用日语说着什么，然后是一串数字：...47...21...16...
林小梅感到一阵刺骨寒意，她回头看去，走廊尽头，几个模糊的白影正缓缓向他们移动...
地下室惊魂
林小梅的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电筒的光束在颤抖。那些白影在走廊尽头停滞不前，仿佛在观察他们。广播里的日语女声仍在继续，数字念到时突然中断，医院重新陷入死寂。
后门！快走！张明远拽着林小梅的胳膊，两人跌跌撞撞冲向后勤通道。
后勤通道的灯泡坏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照明。林小梅的护士鞋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她不断回头，生怕那些白影追上来。
张医生，后门也锁了！林小梅绝望地推着厚重的铁门。
张明远从墙上取下消防斧，狠狠劈向门锁。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刺耳，三下之后，锁具崩裂。寒冷的夜风灌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我们...要不要报警？林小梅站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双腿发软。
张明远望向黑洞洞的医院内部：报警说什么？说有鬼？他摇摇头，先到我办公室，我有东西给你看。
两人绕到前门，门卫老刘的传达室亮着灯，却不见人影。桌上搪瓷缸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的评书《三侠五义》，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奇怪，刘叔从不离岗...林小梅喃喃道。
张明远拉着她快速穿过大厅。医院安静得可怕，连一贯吵闹的急诊室都空无一人。他们经过重症病房时，林小梅忍不住往里瞥了一眼——病床上空空如也，赵伟国不见了。
人呢？她失声叫道。
张明远脸色更加难看：先别管他，跟我来。
医生办公室在二楼，楼梯间的墙壁上挂着历年先进工作者的照片。林小梅总觉得那些黑白照片里的人眼睛在跟着他们移动。到了办公室，张明远反锁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我调来这家医院第一天就注意到异常。他抽出几张发黄的纸页，这是从市档案馆复印的，1945年日军投降时没来得及销毁的部分文件。
林小梅接过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日文中夹杂着汉字：...特殊...实验体...第47号...生存率...
这医院前身是日军731部队的秘密研究所，张明远声音低沉，专门进行人体实验。1945年8月苏联红军打过来时，日军匆忙撤离，据说活埋了不少实验体在地下室。
林小梅手一抖，文件散落在地：所以赵伟国说的它们在地下...
我怀疑医院改建时根本没清理干净地下室。张明远弯腰捡起文件，更可怕的是，有传言说...有些实验体没死。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拍打着玻璃。林小梅想起那些白影，胃里一阵翻腾：那我们刚才看到的是...
我不知道。张明远揉了揉太阳穴，但赵伟国明显知道些什么。他手腕上的数字纹身，和文件里的编号方式一致。
林小梅突然站起来：药房！
什么？
药房的药品经常莫名其妙移动，她语速飞快，特别是生理盐水和镇静剂，每次盘点都少几瓶。会不会是...有人在使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地下室。张明远抓起手电筒，医院有通往地下室的门，在后勤处储物间后面，十年前就用砖封死了。
我们要下去？林小梅声音发颤。
如果赵伟国说的是真的，下面有活物，那么最近发生的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张明远翻出备用电池，但需要工具撬开封墙。
林小梅想起后勤处的工具箱：有铁锹和撬棍，我去拿。
一起。张明远坚决地说。
走廊比刚才更加黑暗，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经过护士站时，林小梅发现她之前洒在桌上的水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后勤处储物间堆满积灰的旧设备，最里面果然有一道被砖墙封住的门。砖缝间的灰浆已经开裂，像是被人撬过又重新封上。张明远用撬棍试探性地捅了捅，几块砖松动了。
有人动过这里。他低声说，用力撬下一块砖。
随着砖块陆续被移开，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带着陈年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林小梅用手电筒照向里面，隐约看到向下的水泥台阶。
等等。她突然拉住张明远，听...
从黑洞洞的通道深处，传来微弱的水滴声，还有...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张明远的手心全是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林小梅想起赵伟国恐惧的眼神，咬了咬牙：不，我们得知道真相。
最后一块砖被移开，通道足够一人侧身通过。张明远率先钻进去，林小梅紧随其后。台阶很陡，覆盖着滑腻的苔藓。越往下走，温度越低，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下到约两层楼深度，台阶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铁门，上面用日文和中文写着立入禁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手电筒光照出一个狭长的走廊，两侧是斑驳的混凝土墙，墙上的电线裸露在外。天花板的灯管早已破碎，地面散落着玻璃碎片和发黄的纸张。最令人不安的是，墙上有许多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抓挠留下的。
这里...不像废弃的样子。林小梅小声说。地面没有积灰，明显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张明远弯腰捡起一张纸：是日文实验记录...日期是1945年8月14日。他艰难地辨认着汉字，最终阶段...第47号实验体...变异...必须销毁...
走廊尽头分岔，左边门上写着实验室，右边是储藏室。两人选择了实验室方向。推开门的那一刻，林小梅差点尖叫出声——
实验室保存得惊人的完好，中央是几张生锈的手术台，台面有深褐色的污渍；墙边的架子上摆满玻璃容器，里面漂浮着各种器官标本；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老式发电机，看起来近期被使用过。
但最恐怖的是黑板上的图表，用粉笔画着人体结构图，但某些部位被改造成了非人的样子。图表旁边钉着几张照片，林小梅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照片上是绑在手术台上的人，胸口被切开，却还睁着眼睛...
天啊...张明远的手电筒照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几个大型玻璃容器，其中一个里面隐约有东西在浮动。
林小梅鼓起勇气走近，手电筒光照亮了容器里的东西——那是一具扭曲的人形，皮肤惨白，四肢异常细长，头部肿胀，双眼紧闭。最诡异的是，它的手腕内侧隐约可见数字纹身：47。
这是...赵伟国？她声音发抖。
张明远倒吸一口冷气：不，赵伟国可能是幸存者。这个...是失败的实验体。
突然，发电机发出嗡嗡声，实验室的灯闪烁几下，竟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看清了更多细节：实验台上散落着崭新的针管和药瓶，正是医院药房丢失的那些；墙角堆着几个睡袋和空罐头，明显有人在这里生活。
有人一直在使用这个实验室...张明远喃喃道。
林小梅突然指向那个玻璃容器：张医生！它的眼睛！
容器里的生物睁开了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球泛着诡异的绿色。更可怕的是，它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和赵伟国醒来时一模一样的非人笑容。
快走！张明远拉着林小梅冲向门口，却发现铁门正缓缓自动关闭。
两人拼命跑向门口，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侧身挤了出去。背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容器里出来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狂奔，上楼梯时林小梅摔了一跤，膝盖磕在水泥台阶上钻心地疼。张明远拽起她继续跑。身后传来湿哒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当两人终于钻出砖墙缝隙，张明远立刻开始将砖块塞回去。林小梅帮忙时，透过缝隙看到台阶下方站着一个惨白的人形，那双发绿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最后一块砖塞回去，两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那东西...就是医院闹鬼的源头。张明远声音嘶哑，赵伟国可能是当年实验的幸存者，他回来是为了...
话没说完，医院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用日语快速说着什么，接着是一串数字：47...21...16...
林小梅突然明白了：是实验体编号！47号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21和16可能也在下面！
不止。张明远脸色惨白，文件里提到过第47号实验体变异，说明它们已经不是人类了。赵伟国警告我们不要让他们上来...
两人沉默下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地下那些找到方法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找到赵伟国。林小梅站起来，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他们搜查了整个一楼，最后在太平间门口发现了赵伟国。他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手腕上的数字纹身在昏暗灯光下隐约可见：21。
赵同志？林小梅小心翼翼地靠近。
赵伟国抬起头，眼睛里的绿光时隐时现：太晚了...它们已经醒了...他抓住林小梅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它们需要新的宿主...医院里的人...都会被标记...
张明远蹲下身：怎么阻止它们？
火...赵伟国艰难地说，只有火...能净化...突然，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睛完全变成了绿色，它们来了！跑！快跑！
太平间的铁门轰然洞开，一股腐臭的气味涌出。林小梅的手电筒照进去，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景象——
停尸柜全部打开，每具尸体都坐了起来，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嘴角挂着同样的诡异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