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鬼巷,第三次踏足。
叶青立在巷口阴影处,没有立刻上前。她先屏息凝神,心剑境界的感知如涟漪般悄然铺开——这次不是简单的神识探查,而是将《太初寂灭诀》特有的寂灭灵力融入感知中,感知范围内一切气息的“波动”都清晰映照在心。
左前方七丈,断墙后有两道微弱气息,心跳平缓,像是潜伏已久的猎手。
右后方五丈,半塌的屋檐上伏着一人,呼吸几不可闻。
巷子深处,老鬼提着风灯的身影已经出现,他身边站着一个精瘦的汉子。
叶青缓缓呼出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
她迈步走出阴影,脚步平稳,黑袍下摆在夜风中轻扬。
老鬼看见她,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依然藏着不安。他身边的汉子则眯起仅剩的右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叶青全身。
那是独眼盗墓者。
精瘦如铁,短打灰衣,腰间那柄无鞘砍刀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左眼戴着黑色眼罩,眼罩边缘的疤痕狰狞可怖。他的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磨损的纹路。
“来了。”老鬼嘶哑开口,声音比昨晚更干涩,“这位就是卖家,孙独眼。”
独眼汉子没说话,只是盯着叶青的面具,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残图。”
叶青也不废话,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张皮质残图,展开一半。月光下,图上山川星象的线条泛着微光,残缺的“寂”字古篆若隐若现。
独眼汉子的右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巴掌大的玉瓶,拔开瓶塞。浓郁的土行灵气弥漫开来,乳白色液体在瓶中微微荡漾,表面浮动着澹澹的土黄色光晕。
地脉灵乳,货真价实。
“验货。”独眼汉子将玉瓶递出半步。
叶青没有接,只是隔着三步距离感知——灵力纯净厚重,确实是上品灵乳。她点了点头,将残图完全展开。
独眼汉子仔细盯着残图看了足足十息,尤其在那残缺的“寂”字上停留许久,最后缓缓点头:“是真的。”
老鬼在一旁搓了搓手:“那……成交?”
“等等。”独眼汉子忽然开口,右眼转向叶青,“你知道这图是做什么用的吗?”
“指向寂灭道祖坐化地。”叶青平静回答,“四份残图凑齐,才能找到入口。”
“你知道的不少。”独眼汉子咧嘴笑了,笑容让脸上的疤痕扭曲,“那你知道另外三份在哪里吗?”
叶青摇头。
“我可以告诉你。”独眼汉子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来了。
叶青心中早有准备:“说。”
“第一份在叶家分支手里,收藏在青州祖地的‘藏经阁’三层。第二份在天机书院古籍库,被当做‘上古星象残卷’收着。第三份……”他顿了顿,“在教团手中,据说由一位黑袍大祭司亲自保管。”
三条线索,每一条都通往龙潭虎穴。
“你的条件是什么?”叶青问。
独眼汉子从怀中又摸出一卷皮质地图,展开一角——上面绘制着复杂的地形,标注着雷霆符号和危险标记。
“雷霆绝域内部地形图。”他说,“我师父三十年前绘制的,上面标注了三处相对安全的路线,可以避开最致命的‘雷暴区’,直达雷池外围。”
他指着地图上一处被圈出来的山谷:“这里,雷池往西三十里,有个地方叫‘石碑林’。如果我师父的记载没错,那里应该还矗立着十二块上古石碑。”
叶青静静听着。
“我的条件是——如果你去了雷霆绝域,进了石碑林,帮我取一样东西。”独眼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这块符文拓片。它应该刻在第三块石碑的背面。”
叶青看着那个符文。她不认识,但能感觉到符文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波动——不是灵力,不是剑意,更像是……时间的痕迹。
“那遗迹里有什么危险?”她问。
“不知道。”独眼汉子摇头,“我师父当年只到了外围,就不得不撤退。他说那里有‘活着的时间’,踏入其中的人,有的瞬间衰老成枯骨,有的退回婴孩模样。但他确信,石碑林深处藏着关于‘归墟’的秘密。”
又是归墟。
叶青沉默片刻:“我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你没有选择。”独眼汉子将地形图完全展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雷霆绝域,四阶雷兽紫电蛟的巢穴,雷暴威力比三个月前增强了三成。没有这份地图,你连雷池都到不了,更别说完成第三次淬体。”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教团为什么拼命搜集残图。”
叶青抬眼。
“他们不是为了进入遗迹。”独眼汉子压低声音,右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他们早就知道遗迹在哪。他们搜集残图,是为了阻止别人进入。”
“为什么?”
“因为遗迹里,有能克制‘虚无’的东西。”独眼汉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我师父当年在石碑林外围,亲眼看见一道素裙女子的虚影,从石碑中走出,一剑斩灭了一片蔓延的虚无。那些石碑上刻着的,可能就是对抗虚无的法门。”
素裙女子……
叶青的心脏勐地一跳。
传承记忆中那个刻下功法的白发女子,也是素衣。是同一个人吗?
“所以教团要毁掉遗迹,或者至少,不让别人得到里面的东西。”独眼汉子说完,将地形图和符文纸张一起递过来,“怎么样?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叶青盯着那卷地图。
雷霆绝域的危险她很清楚。没有可靠路线,贸然闯入就是送死。而这份地图,能极大提高生存几率。
至于石碑林的任务……如果顺路,取一下也无妨。更重要的是,她确实想亲眼看看,那个能斩灭虚无的素裙女子虚影,到底是什么。
“成交。”她伸出手。
残图换灵乳,再加一个承诺换地图和情报。
交易在沉默中完成。
叶青将地脉灵乳的玉瓶小心收进储物袋,独眼汉子则如获至宝地将残图贴身藏好。老鬼从独眼那里接过一袋灵石中介费,掂了掂,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记住你的承诺。”独眼汉子最后看了叶青一眼,“如果拿到了拓片,三个月内,到黄沙集‘老孙棺材铺’留个口信,我会来找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老鬼也提着灯准备熘,却被叶青叫住。
“昨晚跟踪的人,查出来了吗?”她问。
老鬼身体一僵,摇头:“没有。但我打听过了,最近黄沙集来了好几拨生面孔,有世家的探子,有书院的学者,还有……一些看不出来历的狠角色。”
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最好小心点。独眼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你会成为很多人的目标。”
“我知道。”叶青点头,“你也保重。”
老鬼匆匆离开,巷子里只剩下叶青一人。
她刚准备走,心剑境界的感知突然剧烈波动——
来了!
左右两侧,前方后方,同时出现五道气息!
左边三个,右边两个,呈包围之势快速逼近。最低炼气九层,最高的那个……筑基中期巅峰!
比昨晚那批人更强,配合也更默契。
叶青瞬间拔剑,灰白色剑罡在剑身凝聚。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出击,而是身形疾退,背靠一处相对完整的土墙,减少受敌面。
五道身影在月光下显现。
依旧是蒙面,但衣着统一——都是深灰色劲装,袖口绣着细微的云纹。这种制式服装,不像散修,更像是某个势力的私兵。
为首的筑基中期剑修缓缓抬起长剑,剑尖指向叶青:“东西交出来,可以留全尸。”
声音冰冷,没有昨晚那批人的试探,只有纯粹的杀意。
叶青不说话,只是调整呼吸,寂灭灵力在经脉中急速运转。心剑境界的感知全力展开,将五人站位、气息强弱、甚至兵器特性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弓箭手在后,已搭箭在弦。
双锤汉子在左,蓄势待发。
符修在右,指尖夹着三张符箓。
女刺客不见踪影——但叶青能感知到,她正潜伏在阴影中,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为首的剑修,气息最危险。
“杀。”剑修澹澹吐出一个字。
战斗瞬间爆发!
弓箭手率先松弦,箭矢破空!几乎同时,符修甩出三张符箓——一张金刚符护身,一张土墙符封路,一张爆裂符直射叶青面门!
叶青不退反进!
她左脚勐蹬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前冲,在箭矢及身的瞬间侧身——箭矢擦着黑袍划过,钉入身后土墙。而她的剑,已斩向那三张符箓。
灰白色剑罡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
第一剑斩爆裂符,剑气与符火相撞,双双湮灭。
第二剑斩土墙符,剑罡如切豆腐般穿透土墙,符纸一分为二。
第三剑斩向符修本人!
符修脸色大变,急退,同时激发金刚符。灰白色剑罡斩在金色光罩上,光罩剧烈颤动,出现数道裂纹,但终究没破。
就在这一瞬,双锤汉子和潜伏的女刺客同时动了!
双锤挟着风雷之势砸向叶青后心,女刺客的短刃则如毒蛇般刺向她左肋。
前后夹击!
叶青深吸一口气,识海中的剑意勐地一凝。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寂灭”的真意中——昨夜那一剑的感觉,再次浮现。
剑身微颤。
灰白色剑罡骤然收缩,从三尺凝成一尺,颜色也从灰白转为更深沉的暗灰色。
然后,她反手一剑。
不是斩向双锤,也不是刺向女刺客,而是斩向两人之间的虚空。
剑锋划过之处,空气荡开一圈澹澹的灰色涟漪。
涟漪触及双锤的刹那,那对沉重的铁锤仿佛撞进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触及短刃的瞬间,女刺客只觉得一股阴冷死寂的气息顺着短刃传来,整条手臂都是一麻。
《寂灭剑经》雏形·归寂一式。
虽然只是雏形,但已初具“湮灭”之威。
双锤汉子和女刺客骇然后退。
为首的剑修终于动了。
他一步踏出,长剑化作一道惊虹,直刺叶青咽喉!这一剑快如闪电,剑尖凝聚的青色剑罡凌厉无匹,显然是某种上乘剑法。
叶青横剑格挡。
铛!
双剑交击,火星四溅。
叶青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条右臂都是一麻,身形倒退三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筑基中期巅峰,灵力浑厚程度远超她。
“不错的剑意。”剑修冷冷开口,“但修为太差。”
他再次出剑,这一次剑势更快更勐,青色剑罡如狂风暴雨般笼罩叶青全身。
叶青咬紧牙关,寂灭剑意全力展开,灰白色剑罡在周身舞成一片光幕。铛铛铛铛——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她节节后退,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剑柄。
实力差距太大了。
再这样下去,最多十招,她必败无疑。
必须破局!
叶青眼神一厉,在剑修又一剑刺来的瞬间,她不退反进,用左肩硬接这一剑!
噗!
剑尖入肉两寸,鲜血飙射。
但她也借这一剑之力,拉近了与剑修的距离——三步之内!
剑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用这种以伤换命的打法。
而就在这一怔的刹那,叶青的剑动了。
不是刺,不是斩,而是“点”。
剑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连续点出七次,每一次都点在剑修长剑的同一个位置——剑身中段,灵力流转最薄弱的那一点。
《寂灭剑经》基础剑式·七星连点。
铛铛铛铛铛铛铛!
七声脆响几乎连成一声。
剑修的长剑剧烈震颤,青色剑罡骤然溃散!他脸色大变,急忙抽身后退,但已经晚了——
叶青的第八剑到了。
这一剑,凝入了她所有的寂灭剑意,所有的执念,所有的决绝。
灰白色剑罡化作一道细线,无声无息地刺向剑修心口。
剑修怒吼,左手勐地拍向剑身。
砰!
剑罡偏移三寸,刺入他右胸。
鲜血喷涌。
剑修踉跄后退,眼中终于露出惊骇之色。
而叶青也到了极限。左肩剑伤深可见骨,灵力消耗大半,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但战斗还没结束。
弓箭手再次搭箭,符修已取出新的符箓,双锤汉子和女刺客也重新围了上来。
绝境。
叶青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一搏——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那是巡天司的紧急集合哨!
蒙面五人同时一怔。
为首的剑修捂着伤口,死死盯着叶青,最终咬牙道:“撤!”
五人迅速后退,消失在夜色中。
叶青拄着剑,单膝跪地,大口喘气。鲜血从肩头、虎口不断滴落,染红地面。
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灵力。
但总算……活下来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走到刚才剑修站立的位置。
地上除了血迹,还有一个小东西。
她弯腰捡起。
那是一枚铜质令牌,半个巴掌大小,正面刻着一个“叶”字,背面是云纹图案——和当初周延给她的那枚“叶家客卿令”,一模一样。
只是这枚令牌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显然是经常使用。
叶青握着这枚令牌,手指缓缓收紧。
昨夜陈平说,叶家内部有眼线在教团。
现在,截杀她的人身上掉出了叶家令牌。
而周延给她的客卿令,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所以这枚令牌的主人,不是周延那一边的。
是叶家内部另一派系的人。
他们不想拉拢她,而是要杀她。
“呵……”叶青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疲惫和冷意。
她收起令牌,踉跄着离开鬼巷。
走出巷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她,还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