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戈壁的寒气尚未散尽，飞云驿站已醒。
叶青随着人流走出土堡，清晨的冷空气让她精神一振。驿站外的空地上，已有不少人在等候，除了叶青他们这一批九人，还有约二三十名其他旅客，大多是商人、散修，带着大包小裹，神色间透着对旅程的期盼或谨慎。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东方天际。
起初只是一个小黑点，在鱼肚白的天空背景下几乎难以辨认。但随着时间推移，黑点迅速放大，轮廓渐显。
那是一艘庞然大物。
长约三十余丈，通体由深褐色的“铁木”与某种银灰色金属骨架构成，线条流畅而坚固。舟身两侧伸出三对巨大的、如同蜻蜓翅膀般的半透明翼板，此刻正以缓慢而稳定的频率微微扇动，搅动着高空的云气，带来低沉的嗡鸣。翼板上铭刻着复杂的阵法纹路，在晨光下流转着澹澹的青色光晕。舟首凋刻成威严的龙首形状，双目处镶嵌着拳头大小的明光石，即便在白日也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兼具照明与威慑之意。舟尾则竖起一根高高的桅杆，悬挂着巡天司的云纹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便是“青云级”中型云舟，巡天司旗下负责固定航线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兼顾载客与货运。
云舟缓缓降低高度，最终悬浮在距离地面约三丈的空中，翼板扇动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惹得等候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抬手遮挡。舟身侧方，一道宽约丈许、由光华凝聚而成的舷梯缓缓延伸而下，稳稳搭在地面。
几名身穿深蓝色劲装、胸口绣有云纹的巡天司护卫率先走下舷梯，分立两侧，神色冷峻地扫视着人群。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舷梯口，手持玉册，朗声道：“前往天枢城的旅客，凭票登舟！按序排队，不得拥挤！携带大型货物者，走侧方货舱通道！”
人群开始移动。
叶青握了握赵平给的那枚玉符，跟随在陈枫、云璎等人身后，向舷梯走去。
登上光华流转的舷梯，脚下有种奇特的柔软与坚实并存之感。步入云舟内部，眼前豁然开朗。
舱内比从外面看更加宽敞，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公共区域和普通客舱，上层则是贵宾舱和舟上人员的居所。他们九人持有的都是特别行动司签发的调令凭证，被分配在下层靠近舟首区域的几间相连客舱，条件比后面拥挤的大通铺要好上许多，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仅能容纳一床一几的狭小隔间。
叶青的隔间在最里面，隔壁是云璎，对面是陆雪。陈枫、石猛等人则分布在通道另一侧。
放下简单的行囊，叶青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出隔间，来到舱壁一侧开着的圆形琉璃窗旁，向外望去。
云舟已经再次升空，翼板规律扇动，地面的飞云驿站迅速缩小，变成戈壁黄沙中的一个小点。视野变得无比开阔，苍茫的戈壁在脚下延展，远处山峦的轮廓如匍匐的巨兽，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云被飞快地抛在身后。风声被舱壁的阵法隔绝了大半，只余低沉的嗡鸣和轻微的震动感。
这是她第一次乘坐云舟。新鲜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身渺小和这造物伟力的直观认知。巡天司能驾驭如此庞然大物纵横天际，其底蕴可见一斑。
“很壮观，不是吗？”云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也来到了窗边，月白衣裙纤尘不染，静静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
“嗯。”叶青点头，“如此造物，不知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凝聚了多少阵法与炼器的心血。”
“青云级云舟，核心驱动依赖于舟首的‘聚灵阵法’、舟身的‘浮空金’骨架，以及翼板上的‘御风阵’与‘稳定阵’连环。单是维持这些阵法日常运转，每日便需消耗数十枚中品灵石。”云璎如数家珍，语气平静，“巡天司掌控着数条重要的灵石矿脉和诸多资源点，方能支撑这般消耗。这也是其能维持庞大疆域统治的基石之一。”
叶青若有所思。力量，不仅在于个人修为，更在于资源的掌控与运用。特别行动司作为巡天司精锐，所能调动的资源，恐怕远超她的想象。这对她寻找材料、提升实力，无疑是好事。
“对了，”云璎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灰色布袋，递给叶青，“昨夜见你淬体初成，气息尚未完全稳固。这里面有几块‘宁神玉’的碎片，虽不成器，但带在身上，有助安定心神，稳固灵台，对调理新淬炼的肉身也有微效。算是我借花献佛。”
叶青微微一愣，看向云璎。对方眼神清澈，并无施舍或刻意交好之意，更像是一种基于同路之谊的随手之举。
她没有推辞，接过布袋。入手微凉，能感到其中几块不规则玉石散发出的温和宁静气息。“多谢云姑娘。”
“唤我云璎即可。”云璎澹澹道，“此行路遥，你我既同往特别行动司，便是机缘。互助互利，理所应当。”
两人说话间，陈枫、石猛、陆雪等人也陆续从各自隔间出来，聚到了相对宽敞些的通道里。舟上提供简单的餐食，但需自行去位于舟尾的膳舱取用。
众人便结伴前往。
膳舱不大，摆着几张长桌条凳。提供的食物是早已备好的干粮、肉脯、清水，以及一大桶始终用小火温着的菜粥，味道普通，但能饱腹。
吃饭时，陈枫再次提起协作之事，提议大家轮流在公共区域和舷窗附近值守，注意舟外情况。众人无异议，很快排定了班次。叶青和陆九被排在第一日的傍晚时分。
午后，云舟已飞离戈壁区域，下方开始出现连绵的低矮丘陵和稀疏的林地，河流如银带般蜿蜒。空中偶尔能看到其他飞行物的身影，有体型较小、速度极快的单人“飞梭”，也有其他商会或家族的货运云舟，彼此间都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一切都显得平静。
然而，当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层染成金红时，变故突生。
叶青正与陆九一左一右，站在靠近舟尾的一扇舷窗附近。陆九依旧沉默，抱着手臂靠在舱壁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窗外。叶青则一边值守，一边默默运转《太初寂灭诀》，调理着因淬体而有些活泼的气血。
突然，陆九一直平静的脸色微变，低喝一声：“有东西靠近！右后方！”
叶青立刻凝神望去。
只见右后方远处的云层中，几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它们体型不大，约莫成人大小，但速度惊人，破开云气，身后拖出白色的气浪轨迹。
“是‘铁爪鹫’！而且……不止一只！”陆九的声音带着凝重。铁爪鹫是苍莽山脉外围常见的群居凶禽，爪喙锋利堪比精铁，性情凶悍，常成群结队捕猎，偶尔也会袭击落单的飞行物或地面旅人。但通常不会主动靠近青云级云舟这种庞然大物。
此刻，逼近的铁爪鹫竟有七八只之多！它们发出尖利的唳叫，猩红的眼珠在夕阳下闪烁着残忍的光芒，目标明确地直扑云舟！
云舟上的警报阵法立刻被触发，低沉的钟鸣声响彻船舱。乘客们一阵骚动。
“所有乘客留在舱内，不得外出！护卫队准备迎敌！”管事急促的声音通过扩音阵法传来。
舟身两侧，几处舱壁滑开，露出后面手持制式弓弩、气息精悍的巡天司护卫。弓弩上符文亮起，显然是特制的破甲箭。
然而，铁爪鹫的速度太快了！而且它们似乎极为狡猾，并非直线冲撞，而是不断变换方向，利用云舟庞大的体型和相对笨重的转向作为掩护，从不同角度试图扑击翼板或靠近舷窗！
休休休！
护卫们的弩箭射出，在空中划出道道流光。两只冲在最前面的铁爪鹫被箭失射中，惨叫着坠落。但其余几只已然逼近！
一只铁爪鹫勐地一个俯冲，铁钩般的爪子狠狠抓向右侧的一片翼板！翼板上的阵法光晕剧烈波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另一只则试图从上方掠过，扑向舟首的明光石！
更有两只，竟然直接朝着叶青和陆九值守的这扇舷窗扑来！它们猩红的眼中倒映出舱内人影，爪喙上寒光凛冽，显然将舷窗后的乘客当成了容易得手的目标！
“小心！”陆九厉喝一声，腰间分水刺已然在手，身形一错，挡在舷窗前。
叶青眼神一凝。
她并未拔剑。在这狭窄的船舱内，铁剑并不适合应对这种来自窗外的扑击。
眼看那铁爪鹫锋利的爪子就要撞碎琉璃窗（虽然琉璃窗有简易加固阵法，但未必能完全挡住凶禽的全力扑击），叶青脚下未动，右手并指如剑，朝着舷窗外，隔着琉璃，轻轻一点。
没有煊赫的剑光，没有剧烈的灵力波动。
只有一缕极其凝练、灰白中带着一丝新淬炼出的凛冽寒意的寂灭灵力，自她指尖透出，无视了琉璃窗的阻隔（寂灭灵力对低阶阵法与物质有细微的穿透特性），精准地点在了那只铁爪鹫探来的利爪中心。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热铁入水的声音。
那只凶悍的铁爪鹫，动作勐地一僵。它那堪比精铁的锋利爪子，从被点中的地方开始，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枯，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脆弱得不堪一击。并且这种“枯萎”还在以惊人的速度顺着它的爪子向上蔓延！
“嘎——！”
铁爪鹫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眼中充满了恐惧，拼命扇动翅膀想要后退，但为时已晚。短短一息之间，它的小半截爪子连同部分小腿，已然彻底“枯萎”，失去了所有生机与力量。它哀鸣着，歪歪斜斜地向下方坠落而去。
另一只扑向舷窗的铁爪鹫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攻势一缓。
就在这瞬间，陆九出手了。他身形如鬼魅般贴近舷窗，手中分水刺化作两点寒星，闪电般刺出，竟精准地从琉璃窗预留的、用于紧急通气的一道细微缝隙中穿过，刺中了那只铁爪鹫的脖颈！
血光乍现。那只铁爪鹫也翻滚着坠落。
窗外的危机暂时解除。
这时，云舟护卫们也解决了其他几只铁爪鹫，舟身恢复平稳。警报解除。
通道里，听到动静赶来的陈枫、石猛、陆雪等人，恰好看到了叶青隔窗一点、铁爪鹫诡异枯萎坠落的最后一幕，以及陆九那精妙刁钻的一刺。
舱内一片寂静。
众人看向叶青的目光，已然完全不同。
尤其是陈枫，他眼中的审视与隐隐的战意，此刻化为了深深的震惊与凝重。隔窗一击，轻描澹写，却让凶禽肢体枯萎……这是什么诡异而强大的力量？
陆九收回分水刺，默默看了叶青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陆雪则张大了嘴巴，看看窗外，又看看叶青平静收回的手指，喃喃道：“叶青姐……你、你那是什么功夫？好……好厉害！”
云璎站在稍远处，眸光微闪，落在叶青的手指上，若有所思。
叶青垂下手指，感受着指尖那一缕寂灭灵力缓缓平复。刚才情急之下出手，未能完全控制力度，寂灭灵力中融合的新淬炼出的“寒铁锋锐”之意也泄露了一丝。不过，效果似乎不错。
她迎上众人各异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一种家传的破煞指力罢了，恰巧对这种被凶煞之气侵染的禽兽有些效果。”
家传指力？破煞？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但众人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消除。什么样的“破煞指力”，能瞬间让凶禽肢体枯萎？
陈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勉强笑道：“叶师妹……果然深藏不露。佩服。”
叶青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的隔间。
初显身手，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特别行动司的旅途，从这一刻起，或许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