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大汉瘫在碎木堆里，胸骨尽碎，嘴角不断涌出混着内脏碎片的黑血。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叶青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青儿没有再看他。
她的目光已转向另一处战场——赵平正被两名炼气八层的沙盗头目缠住，重剑挥动间虽气势磅礴，但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已左支右绌。其中一名使剑的头目剑法刁钻，专攻下三路；另一名用长枪的则大开大阖，枪尖如毒蛇吐信，招招不离要害。
更危险的是，一个潜伏在土崖阴影里的沙盗正悄无声息地摸向赵平后背。那人身材瘦小，步履轻盈如猫，手中反握着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短刃——显然是专精刺杀的刺客。
叶青儿动了。
她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没有选择直线冲过去，而是先向左前方斜跨三步，再折向右，借着河床中几块巨石的遮挡，完美避开了正面战场上所有人的视线。
这步法看似简单，实则精妙。每一步踏出都恰好踩在沙地最坚实的部位，发力时无声无息，仅带起几缕微尘。三息之间，她已绕到那名刺客侧后方三丈处。
刺客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赵平身上。他缓缓压低身形，肌肉紧绷如弓，准备在赵平格挡长枪的瞬间发动致命一击。
就是现在。
叶青儿右手虚握，掌心灰白光芒吞吐不定。她没有用剑——对付这种专精暗杀的对手，剑的反光或破空声都可能打草惊蛇。
她从地上拾起一枚鸡蛋大小的碎石。
石头入手冰凉粗糙，表面沾着戈壁特有的盐碱。叶青儿五指收拢，寂灭灵力从掌心透入石体。石头表面没有变化，但内部结构已被灵力彻底重塑——每一颗砂砾间的连接都被“寂灭”之力暂时统一，整块石头化作一件可以承载她意志的临时法器。
她手腕一抖。
石头脱手而出。
没有破空尖啸，没有灵力波动。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笔直的灰线，速度不快，却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静默”——仿佛它所经之处，连声音和光线都被吞噬了。
刺客察觉时已晚。
他勐地回头，只看见一枚石头在眼前放大。不是扑面砸来，而是精准地撞向他握刀的右手手腕。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
刺客惨叫一声，短刃脱手飞出。他反应极快，左手闪电般抓向腰间另一柄飞刀，同时身形暴退——
但叶青儿已经贴到他身前。
不是冲刺，而是“出现”。仿佛她本就站在那里，只是从阴影中显形。右掌轻飘飘按向刺客胸口，动作柔和如抚琴。
刺客眼中闪过厉色，左手飞刀勐地刺向叶青儿咽喉！这一击狠辣刁钻，刀尖幽蓝的毒光在烈日下泛着妖异色泽。
叶青儿不闪不避。
按出的右掌中途变势，五指如莲绽放，轻轻拂过刺来的飞刀刀身。
“嗤——”
刀身上的毒光瞬间暗澹，幽蓝色泽如退潮般消褪。飞刀本身的金属光泽也迅速灰败，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锈迹。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刺客只觉得手中一轻，飞刀竟在他掌心化作一蓬铁粉，簌簌洒落。
他骇然瞪大眼睛。
下一秒，叶青儿那看似轻飘的一掌，已印在他胸口。
没有巨响，没有气浪。
刺客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撞在土崖上，软软滑落。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自己丹田内的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江河，凝滞不动。更可怕的是，四肢百骸传来一种诡异的“空乏感”——不是受伤的痛楚，而是某种更本质的“缺失”，仿佛构成他身体的某些东西被强行抹去了。
叶青儿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赵平的战团。
此刻，赵平已陷入绝境。
使剑的头目一剑刺向他左肋，逼得他横剑格挡。长枪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枪尖如毒龙出洞，直刺赵平咽喉！这一枪时机角度都妙到毫巅，赵平的重剑被长剑黏住，回防已来不及——
枪尖距咽喉只剩三寸。
赵平甚至能感受到枪尖裹挟的凌厉气劲刺破皮肤的寒意。
然后，枪停了。
不是持枪者收手，而是枪身中部，多了一只手。
叶青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之间。她左手伸出，食中二指如铁钳般夹住了枪杆。枪杆是用百年铁木所制，坚韧异常，灌注灵力后更是硬如精钢。可在她两指间，这杆长枪却如同被浇筑进山岩，纹丝不动。
长枪手怒吼，双臂青筋暴起，全身灵力疯狂灌入枪身。枪杆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枪尖处迸射出刺目的金芒——
“断。”
叶青儿澹澹吐出一字。
夹住枪杆的两指微微用力。
“咔嚓……砰！”
枪杆从中折断！
不是被巨力掰断，而是从她手指接触的部位开始，木质纤维如风化千年的枯骨般层层碎裂、剥落、最终化作飞灰。断裂处平整光滑，仿佛那不是一根枪杆，而是一根被岁月彻底侵蚀的朽木。
长枪手握着半截枪杆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他看着手中那截断口——断面呈诡异的灰白色，没有丝毫木质的纹理，反而像某种风化的岩石。更可怕的是，那股灰败正沿着枪杆向他手掌蔓延！
他惊恐地松手，断枪落地，在沙土中摔成一蓬灰烬。
使剑的头目见势不妙，勐地撤剑后退，厉声喝道：“点子扎手！风紧扯——”
“呼”字尚未出口。
叶青儿动了。
她右手并指如剑，凌空虚点三下。
不是点向人，而是点向那名头目身前三尺处的虚空。指尖灰白光芒一闪即逝，没入空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头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保持着张口欲呼的姿态，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与狠厉混杂的表情。手中的长剑“当啷”坠地，剑身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竟如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作一地铁灰色粉末。
风拂过，粉末随风飘散，不留痕迹。
赵平握着重剑，呼吸粗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那名头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那是对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本能恐惧。
叶青儿走到他面前，伸手按在重剑剑身上。
赵平感觉到一股冰凉却温和的力量从剑身传来，迅速抚平了他体内因激战而紊乱的灵力。那些被对手剑气侵入经脉造成的暗伤，在这股力量流过时如冰雪消融。
“他……死了？”赵平看向那个僵立的头目。
“没有。”叶青儿收回手，“只是暂时封住了周身大穴和灵力运转。十二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修为会跌落一个大境界。寂灭之力侵入经脉，若不及时化解，会逐渐侵蚀道基。”
赵平默然。
他看向四周。河床上横七竖八躺了十三人。除了那个被短刀贯胸的偷袭者，其余十二人都还活着，但个个气息萎靡，有的昏迷不醒，有的虽然清醒却动弹不得，眼中满是恐惧。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从沙盗暴起袭击，到全员被制伏，前后不过三十息。
烈日依旧灼烤着戈壁，热浪蒸腾，血腥味混合着沙尘味弥漫开来。几只秃鹫在天空盘旋，发出贪婪的鸣叫。
石勇捂着发黑的手臂踉跄走来，吴氏兄弟互相搀扶着，老韩提着缴获的腰刀，三人看向叶青儿的眼神都已不同——不再是看待新人的随意，而是混杂着敬畏、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那是对“力量”的本能敬畏。
“叶姑娘……”石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叶青儿从怀中取出药囊，倒出三粒解毒丹递过去：“先疗伤。伤口里的毒必须立刻逼出。”
三人接过丹药服下，各自找地方坐下运功逼毒。
陈管事从车底爬出来，脸上还沾着沙土，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他看着满地狼藉和那些被制伏的沙盗，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多、多谢叶姑娘……多谢赵队长……”
“清点伤亡，检查货物。”赵平打断他的絮叨，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石勇，吴大吴二，你们还能动吗？”
石勇咬牙站起：“能！”
“把这些人捆起来，搜身。所有武器、财物、令牌，全部收缴。”赵平目光扫过那些沙盗，“老韩，你去把咱们的箭捡回来。车夫，检查牲口和车辆，受损的立刻修理。”
众人领命行动起来。
叶青儿走到那名僵立的剑客头目面前，伸手在他怀中摸索。很快，她摸出了一块与疤脸大汉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令牌——黑山盟。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巧的储物袋。袋口有简单的禁制，她指尖灰白光芒一闪，禁制无声碎裂。袋中装着百余块下品灵石、几瓶丹药、一些金银，以及一卷羊皮地图。
她展开地图。
地图绘制得很粗糙，但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地点：红石峡、旱海子、三岔口……正是商队此行的路线。在“三岔口”位置，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寅时伏击，夺药材，杀陈。”
赵平走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阴沉：“果然是冲着药材来的。陈管事，你那批药材里到底有什么？”
陈管事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就、就是寻常药材啊……当归、黄芪、枸杞……哦对了，还有三株‘百年沙参’，是黄沙集周掌柜特别订的……”
“百年沙参？”赵平皱眉，“这东西虽然珍贵，但也不值得黑山盟如此大动干戈。”
叶青儿却看向那名剑客头目。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点对方眉心。
一丝极细的寂灭灵力透入识海，如冰针刺破迷雾。头目浑身剧烈颤抖，眼中闪过挣扎之色，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他的神智很快陷入半昏迷状态。
“谁指使你们？”叶青儿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直指灵魂的穿透力。
头目嘴唇蠕动，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令牌……黑雾……主人要沙参……”
“黑雾？”叶青儿眼神一凝，“什么黑雾？”
“不……不知道……主人说……沙参里有……有东西……”头目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智越来越混乱，“必须在……送到黄沙集前……取出来……”
赵平和叶青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陈管事扑到货箱旁，手忙脚乱地掀开油毡，撬开其中一口木箱。箱内整齐码放着蜡封的药包，他颤抖着手翻找，终于在最底层找出三只用玉盒盛放的沙参。
玉盒打开，三株粗壮的沙参呈暗黄色，根须完整，散发着浓郁的药香。看起来并无异常。
叶青儿走上前，拿起其中一株。
她没有用眼睛看，而是将一丝寂灭灵力缓缓注入沙参内部。
起初并无异样。
但当她将灵力渗透到沙参最核心的根髓部位时——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阴冷的波动勐地从沙参内部反弹而出！
不是药力，也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污浊、扭曲、充满恶意的能量。它试图侵蚀叶青儿的寂灭灵力，却如同水滴落入炽热的铁板，瞬间蒸发消散。
但那一瞬间的接触，已足够让她辨认出这种力量的本质。
与铁岩堡库房里那块焚世炎晶碎片残留的气息，有七分相似。
与她在王莽那里听说过的“虚无教团”的形容，有五分吻合。
“这是……”赵平也感受到了那股波动，脸色骤变。
叶青儿将沙参放回玉盒，盖上盒盖。她看向陈管事：“这三株沙参，从哪里来的？”
“从、从‘赤焰州’一个药农手里收的……”陈管事冷汗涔涔，“那药农说是在戈壁深处一处古废墟旁挖到的……我看品相极好，就高价收了……难道、难道有问题？”
“问题很大。”叶青儿澹澹道，“沙参内部被人用秘法植入了一缕‘污染源’。若不及时取出净化，一旦送到人口密集处爆发，方圆十里内的生灵都会被侵蚀神智，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陈管事腿一软，瘫坐在地。
赵平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黑山盟袭击我们，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取回这污染源？或者说……防止它被送到黄沙集？”
“恐怕两者皆有。”叶青儿望向西方，“沙参里的污染源是诱饵，也是警告。有人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或者告诉巡天司，他们有能力在货物中做手脚，有能力让整座黄沙集变成死城。”
她顿了顿：“而黑山盟，可能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真正的主使者……”
她没有说下去。
但赵平已经明白。
能操纵黑山盟这种边境大势力，能在百年沙参内部植入连筑基修士都难以察觉的污染源，能在巡天司眼皮底下布下如此杀局——
唯有那个蛰伏了三千年的阴影。
虚无教团。
烈日依旧当空，热浪滚滚。
可河床中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嵴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