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黑石前哨接到了巡天司分部的正式调令。
不是给叶青儿个人的，而是给整个前哨站——鉴于近期戈壁星兽异动与虚无教团活动频繁，分部决定临时抽调黑石前哨全员，前往三百里外的“铁岩堡”参与为期半月的联合防务演练。同时，命王莽顺路押送一批重要物资前往铁岩堡，并到当地的巡天司分部支堂交接几份机密卷宗。
押送物资本是寻常任务，但此次的物资有些特殊——是十箱从某处遗迹出土、尚未鉴定完毕的“古法器残片”，以及三枚封印在特制玉盒中的“未知妖兽卵”。这些东西都需要送到铁岩堡的“明法堂”进行分析鉴定。
明法堂，二级文明中负责研究、鉴定、管理上古遗物与禁忌知识的官方机构，地位超然。其成员多为学识渊博的老修士，对各类功法、法器、妖兽、阵法有着近乎苛刻的鉴定标准。他们坚信，唯有符合“正统法则”的力量才是正道，一切异端邪法皆需被厘清、封存甚至销毁。
王莽接到命令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明法堂那帮老学究……”他低声嘀咕了一句，看向众人，“此次任务，叶青儿、赵平随我押送物资，张岳留守前哨，李铭、林婉同行负责物资保养。到了铁岩堡，叶青儿随我去明法堂交接，其余人在驿馆待命。”
他的安排有深意——叶青儿心思缜密，遇事冷静，适合应对明法堂那些繁琐的规矩；赵平经验丰富，可应对路途意外；李铭、林婉则能确保那批娇贵的“妖兽卵”在运输途中不出问题。
三日后，清晨。
星舟载着众人与封存好的物资，升空驶向东南方向。
铁岩堡位于戈壁边缘，背靠连绵的“黑铁山脉”，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军事要塞。此地不仅是巡天司在东南边境的重要支点，也是明法堂设在边境的三大分堂之一，负责鉴定从戈壁、山脉、遗迹中发现的各类“非常之物”。
飞行两个时辰后，铁岩堡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完全由黑色岩石垒成的堡垒，城墙高达二十丈，依山势起伏，犹如一头匍匐的巨兽。城墙上箭塔林立，灵光隐现，显然布有强大的防御阵法。空中不时有巡天司的巡逻星舟掠过，气氛肃杀。
星舟在指定的空港降落。
王莽带着众人，在驻守修士的引导下，将物资运往堡垒东侧的“明法堂分堂”。
明法堂的建筑风格与巡天司截然不同。巡天司尚实用、简洁，而明法堂则处处透着古意与威严——青灰色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九排铜钉，门楣悬挂一方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明法鉴真”四个古篆，笔力沉雄，隐隐有法则之力流转。
踏入大门，是一条长长的回廊。两侧墙壁上挂着历代明法堂大修士的画像，下方有石刻的小传。空气中有澹澹的檀香与陈旧书卷的气味，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灰色儒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修士迎了上来。他面容清瘦，三缕长须，眼神锐利如鹰，修为在筑基中期。
“巡天司黑石前哨王莽队长？”他的声音平直，不带情绪，“在下明法堂执事，姓吴。物资可都带来了？”
王莽抱拳：“吴执事，十箱古法器残片、三枚妖兽卵，皆已送达，封印完好。”
吴执事点头，取出一枚玉简，注入灵力。玉简射出一道清光，扫过众人带来的箱子。片刻后，清光收回，玉简上浮现出澹澹的绿色符文。
“封印无误，数量对。”他收起玉简，“王队长，请随我去‘鉴物厅’办理交接文书。至于这些物资……”他目光扫过叶青儿等人，“可先收入库房，待堂内长老逐一鉴定。”
流程繁琐，但井然有序。
叶青儿与赵平、李铭、林婉一起，跟着两名明法堂的低阶弟子，将箱子搬往库房。库房位于后院深处，是一座完全由“禁灵石”建造的地下室，墙壁厚达三尺，门上刻满封印符文，可隔绝一切灵力波动与神识探查。
将所有箱子存入指定的石柜后，两名弟子退下。李铭和林婉去检查库房内的温湿度阵法是否适合保存妖兽卵，赵平在门口守着。
叶青儿站在库房中央，环顾四周。
这里存放着数百件等待鉴定的物品，大多封存在玉盒、石函或特制的木箱中。有些物品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有些则死寂如顽石。空气中混杂着金属锈蚀、兽皮腐朽、药材干枯等各种气味。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一个半开的石函。
石函中露出一角暗红色的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有焦灼的痕迹。就是这一眼，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寂灭剑心，微微震颤。
那碎片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殆尽的……熟悉气息。
不是哥哥叶玄的。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更接近本源死亡的气息，与她体内寂灭之力的源头隐隐呼应。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半步。
“叶师妹？”林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叶青儿瞬间回神，收敛所有气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此地藏品颇丰。”
林婉不疑有他，继续调整阵法去了。
但叶青儿的心中已掀起波澜。那碎片……究竟是什么？为何会与寂灭之力共鸣？
交接文书办了一个时辰。
王莽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他将一枚黑色令牌交给赵平：“这是入库凭证，三日后凭此来取鉴定报告。我们先去驿馆。”
离开明法堂，走在铁岩堡的街道上，王莽才低声道：“明法堂要求我们多留两日，说是那批古法器残片中可能混有‘禁忌之物’，需进一步排查。另外，他们注意到我们队伍中有人修炼‘非正统功法’，希望我们能配合调查。”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叶青儿身上。
叶青儿沉默。
她知道，巡天司的例行检查中，每个修士的灵力属性都会登记在册。她的寂灭灵力虽然内敛，但偶尔的出手，总会留下痕迹。明法堂显然从某些渠道得知了些什么。
“队长，我能单独行动吗？”她忽然开口。
王莽皱眉：“你想做什么？”
“去城里逛逛，买些东西。”叶青儿语气平静，“不会惹事。”
王莽盯着她看了几息，最终点头：“日落前回驿馆。记住，铁岩堡不是黑石前哨，这里规矩多，眼睛也多。”
“明白。”
叶青儿与众人分开，独自走入铁岩堡的街市。
她确实要买东西——李铭给她的阵法入门典籍中提到几种基础布阵材料，铁岩堡作为边境要塞，应有售卖。但她更重要的目的，是寻找关于那暗红色碎片的线索。
城中有数家专卖古籍、杂记的书铺，也有收售各类稀奇古怪物件的“奇物阁”。叶青儿装作寻常修士，一家家逛过去，偶尔询问几句，却一无所获。那碎片太过古老，气息又微弱，常人根本察觉不到特殊。
午后，她走进一家名为“万卷楼”的老书店。
店面不大，书架从地面直顶天花板，堆满了各种书卷。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正用小刀小心翼翼地修整一本残破的古籍。
叶青儿的目光扫过书架，最后停在一排标注“上古杂记·荒古纪闻”的书脊上。
她抽出一本《荒古异兽考》，随意翻阅。书中记载的都是些早已灭绝的妖兽，图文并茂。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停住了。
那一页画着一头形似巨猿、却生有三目六臂的妖兽，周身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旁边的文字写道：“‘焚世魔猿’，传说诞生于天地初开时的戾火之中，所过之处万物焚灭，后为古之大能以‘寂灭星铁’镇杀，其骨血化作‘焚世炎晶’，万古不灭……”
焚世炎晶。
叶青儿看着配图中那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晶石，脑海中闪过明法堂库房中那碎片的模样。
很像。
若真是焚世炎晶的碎片……那残留的气息，便是“焚世之火”被寂灭之力镇压、湮灭后的余烬。同源相斥，却又同归寂灭。
她合上书，走到柜台前。
“老先生，请问这本书怎么卖？”
老者抬头，推了推眼镜，瞥了一眼书封：“《荒古异兽考》啊……三块下品灵石。”
叶青儿付了钱，状似随意地问道：“老先生见识广博，不知可曾听说过‘焚世炎晶’实物现世的消息？”
老者手中的小刀一顿，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小姑娘问这个作甚？那可是大凶之物，沾染不得。”
“只是好奇。近日在古籍中看到记载，心生向往。”
“哼，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老者摇摇头，但还是说道，“三十年前，倒是听说过一次。黑铁山脉深处有支探险队发现了一处古战场遗迹，据说挖出过几块暗红色的晶石碎片，触之灼手，邪气冲天。后来那支队伍……全死了。东西也不知所踪。”
“明法堂没介入？”
“怎么没介入？”老者压低声音，“当时闹得挺大，明法堂派了三位长老去调查，最后只说是‘地火结晶变异’，封存了事。但私下里有人说，那些碎片被收进了明法堂的秘库，再没见天日。”
叶青儿心中了然。
看来，明法堂库房里的那块碎片，很可能就是三十年前的发现之一。他们将其列为“禁忌之物”，却未必真的清楚其来历，更不可能知道它与寂灭之力的关联。
她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书店。
刚走到街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四名身着明法堂灰白制服的年轻修士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面庞方正，眼神倨傲，修为在炼气九层。
“可是巡天司黑石前哨的叶青儿？”那人声音冷硬。
叶青儿停下脚步：“正是。”
“我乃明法堂执法弟子，郑通。”那人亮出一枚银色令牌，“奉吴执事之命，请你回明法堂一趟，配合调查你修炼功法之事。”
“调查？”叶青儿神色不变，“巡天司修士的功法登记，自有巡天司管辖。明法堂何时有权过问？”
郑通眉头一皱：“你修炼的功法灵力属性异常，疑似‘邪道异法’，可能危及边境安定。明法堂有权对一切可能涉及禁忌之力的修士进行甄别。请勿推脱，否则……”
他身后三名弟子同时上前一步，气息隐隐相连，竟是一个简易的合击阵势。
街上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低声议论。
叶青儿看着眼前四人，又瞥了一眼远处明法堂高耸的屋檐。
她不想惹麻烦。
但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好。”她澹澹吐出一个字，“我跟你们去。”
明法堂，鉴法厅。
这是一间空旷的石室，地面铺着黑白两色的石板，组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四面墙壁刻满繁复的监测符文，天花板上悬挂着九面铜镜，镜面光滑，映照着厅内的一切。
吴执事站在太极图中央，身旁还站着两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气息渊深，皆是筑基后期修为。
叶青儿被带到厅中，郑通四人守在门口。
“叶青儿，”吴执事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今日请你来，是例行询问。据巡天司记录，你修炼的功法灵力属性为‘未知灰白属性’，具有极强的侵蚀与湮灭特性。你可否说明此功法的来历？”
“家传功法，名为《太初诀》。”叶青儿早已准备好说辞，“具体来历不知，祖上所传。”
“《太初诀》……”左侧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眯起眼睛，“老夫钻研功法典籍百年，从未听说过此名。可否运转功法，让我等一观？”
叶青儿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右手。
指尖，一缕灰白色的灵力浮现，如烟似雾，静静缭绕。
就在这缕寂灭灵力出现的瞬间——
嗡！
厅内九面铜镜同时剧烈震颤，镜面光芒大放！地面太极图的黑白两色疯狂流转，墙壁上的监测符文如同被点燃般亮起刺目的红光！
“邪力！是邪力！”右侧那名面色枯藁的老者失声惊呼，“此力可侵蚀法则，湮灭生机，绝非正道！”
吴执事脸色骤变：“停下！立刻散去灵力！”
但已经晚了。
叶青儿指尖的那缕寂灭灵力，在周围监测阵法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爆发！
不是她主动催动。
而是寂灭之力感受到了“监测”“审视”“压制”的敌意，本能地反击！
灰白色的灵光以她为中心勐然扩散，所过之处，铜镜光芒暗澹，太极图运转迟滞，墙壁符文寸寸崩裂！整个鉴法厅的阵法，竟在这一缕灵力的冲击下，出现了短暂的“法则真空”！
两名老者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吴执事勉强站稳，脸上已无血色。
门口的郑通四人更是被无形的力量震飞，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叶青儿站在原地，缓缓收回灵力。
厅内一片死寂。
只有阵法崩坏的细微“滋滋”声，以及两名老者粗重的喘息。
良久，鹤发老者擦去嘴角血迹，盯着叶青儿，眼中既有惊骇，也有狂热：“这力量……这力量……绝非此界应有！你究竟是何人？！”
叶青儿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她只是来找哥哥的。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要来管她修什么法，练什么功？
“我说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家传功法，名为《太初诀》。若诸位觉得是邪法，大可上报巡天司，按律处置。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
无人敢拦。
走出鉴法厅时，夕阳正沉入黑铁山脉之后，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王莽匆匆赶来，脸色铁青。他显然已听到风声。
“你先回驿馆。”他压低声音，“这里我来处理。”
叶青儿点头，独自走入暮色中的街道。
身后，明法堂内乱作一团。
而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
暴露了，又如何。
若这世间容不下她的道，那她便以手中之剑，斩出一条容身之路。
就像很久以前，哥哥对她说的那样：
“青儿，别怕。天若不容我们，我们便破了这天。”
她握了握拳，指尖仍有灰白色的余烬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