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刺破戈壁的灰白时，叶青儿缓缓收功。
营房内依然寂静，只有她悠长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一夜的修炼，体内最后几处顽固的暗伤终于彻底愈合，经脉畅通无阻，灵力运转圆融如意。修为稳稳停留在练气圆满的境界，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并非灵力不足，而是她刻意压制着。
在此界，筑基需要构筑“道基”，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蜕变节点，直接影响未来道途。她身负太初寂灭之道，道基必然与寻常功法迥异，必须寻一处绝对安全、不受打扰之地，并且要有万全准备才能进行。前哨站显然不是合适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一旦筑基，她的灵力性质和强度会发生明显变化，更容易引起高阶修士的注意。在拥有足够自保能力和稳定身份之前，不宜过早突破。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体轻盈而充满力量。戈壁清晨的寒意透过营房墙壁渗透进来，但她体内灵力自然流转，暖意自生，已不畏这点寒冷。
推门而出，前哨站刚刚苏醒。李铭正在星舟旁检查引擎符文，张岳和赵平准备出发进行例行巡查，林婉在药房门口晾晒昨日处理好的蛇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王队站在控制室门口，手中拿着那金属薄板，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青儿像往常一样，先去清洗处打水洗漱。冰冷的水让她精神一振。她看着水中倒影，那张脸依旧年轻，但眼神深处沉淀的东西，已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早餐是行军干粮配清水。她坐在营房门口的石阶上，慢慢咀嚼。干粮粗糙的口感她已经习惯，甚至能从中分辨出几种基础灵谷和药材的配比——这是几日来观察林婉配药养成的习惯，对任何进入体内的东西，她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和分析。
吃完后，她将包装的油纸仔细折好收起——前哨站物资有限，这些可降解的油纸可以留作引火或其他用途。
刚站起身，林婉朝她招了招手：“叶姑娘，来帮个忙。”
叶青儿走过去。药房门口的木架上，那张风蛇皮已经初步鞣制，色泽暗黄，质地坚韧。林婉指着旁边一小罐乳白色的粘稠液体道：“这是‘柔革灵液’，需要均匀涂抹在蛇皮内侧，进一步软化皮质，防止干裂。涂抹时要顺着鳞片纹理，力道均匀，不能有遗漏。”
她递给叶青儿一把软毛刷和一个棉布手套：“戴上手套，这灵液有些刺激性，直接接触皮肤会发痒。”
叶青儿依言戴上手套，接过刷子，蘸取灵液，开始仔细涂抹。
这项工作需要耐心和细致。蛇皮内侧有细密的筋膜纹路，灵液必须渗透进去，又不能涂抹过厚浪费。叶青儿控制着手腕的力量，刷子平稳移动，乳白色的灵液均匀铺开，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林婉在一旁处理其他药材，偶尔抬头看一眼，眼中露出赞许：“手法很稳。以前处理过兽皮？”
“在荒野时，自己鞣制过一些，但手法粗糙，用的也是土法，比不上这灵液精妙。”叶青儿如实回答。洪荒部落也有鞣制兽皮的技术，但更多的是依靠经验和一些天然材料，像这样专门的灵液，确实没见过。
“这柔革灵液是用‘软玉草’和‘石钟乳’调配的，还加了一点点‘融灵粉’，能让皮质更好地保留灵气，制成护甲或符纸底材时效果更好。”林婉一边分拣药材，一边随口讲解，“像这张二级风蛇皮，处理得当，可以做成三到五件贴身的软甲内衬，或者裁成几十张制作低阶符箓的皮纸，价值不低呢。”
叶青儿认真听着，手下不停。这些看似琐碎的知识，都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智慧。
“对了，”林婉忽然想起什么，“你昨晚是不是又去典藏室了？我看到登记簿上你借了《户籍管理办法》？”
“是。”叶青儿没有隐瞒，“想多了解一些。”
林婉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她，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理解：“着急想有个正式身份，我明白。不过这事急不来，巡天司的核实流程一向严谨，尤其涉及来历不明的修士。王队已经尽力在帮你催了，但上级的回复是需要更多时间。”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王队提过一句，好像是因为最近星域不太平，好几处边境资源星都出现了异常活动，巡天司人手紧张，对人员核查也比平时更严格些。所以，你可能还得再耐心等等。”
星域不太平？异常活动？
叶青儿心中微动，但面上只是点点头：“在下明白，不急。能有个安身之处，已很感激。”
林婉笑了笑：“你能这么想就好。其实，以你表现出的能力，就算最后核实不出什么，王队也可能会想办法把你留下。前哨站虽然偏僻，但巡天司的正式外围成员身份，在星域里也算是一层保障。”
这已经是林婉第二次隐晦地提及招揽之意了。
叶青儿刷完最后一块蛇皮，将刷子放入清水桶中清洗，才道：“林道友和王队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流落至此，与同伴失散，心中总是不安。若有机会，还是想先找到他们。”
这是真心话，虽然“同伴”特指哥哥。
林婉叹了口气：“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愿你的同伴们也都平安。”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药材处理的小技巧，叶青儿便告辞离开。
上午剩下的时间，她主动去帮李铭检修星舟。
星舟三号的左侧御风符阵昨天就发现了灵力逸散问题，李铭已经拆卸了外部护甲，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符文线路和镶嵌在关键节点的小型灵石。
“问题应该出在这里。”李铭指着符文线路中的一个交叉点，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纹，“可能是上次躲避铁甲狼攻击时，过载导致的符文基板损伤。需要把这块基板拆下来，用‘融灵胶’修复裂纹，再重新校准灵力回路。”
他递给叶青儿一个巴掌大小、形似镊子的精巧工具：“叶姑娘，你手稳，能帮我固定住这块基板吗？我拆连接灵线的时候不能让它晃动，不然可能扯断其他线路。”
叶青儿接过工具。那“基板”是一种半透明的晶石薄片，厚度不及指甲，上面蚀刻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符文回路，在阳光下泛着澹澹的蓝光。她凝神静气，用工具前端精准地夹住基板边缘，稳稳固定。
李铭则拿出另一套更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断开连接基板的几根颜色各异的灵线。他的动作很慢，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叶青儿看着那些精密的符文结构，心中再次感叹此界“器道”之发达。这艘星舟看似不大，但其内部符阵的复杂程度，远超她见过的任何洪荒法器。
“这些符文回路，都是统一的制式吗？”她轻声问。
“大部分是。”李铭一边操作一边回答，“巡天司的制式星舟，核心符阵都是标准化的，方便批量生产和维修。不过一些高级型号或者特殊用途的星舟，会有定制符阵，那可就复杂多了，一般只有大师级的炼器师才能处理。”
“李道友对星舟很了解。”
“嘿嘿，我就好这个。”李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机关符阵，可惜天赋一般，考不进‘天工院’，只能来巡天司当个维护修士。不过能天天摸到星舟，我也挺满足的。”
他的话语里带着纯粹的热情。叶青儿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两人配合默契，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块损伤的基板完整拆卸下来。李铭仔细检查了裂纹，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表层回路断裂，核心结构没伤到。用融灵胶修复后，再温养两天就能重新使用了。”
他将基板收好，开始重新连接其他灵线。叶青儿依旧帮忙固定。
午后的阳光变得炙热，即便有星舟的阴影遮挡，戈壁的热浪依然蒸腾。李铭的深蓝色法袍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些精密的符文中。
叶青儿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了洪荒部落里那些痴迷于打造兵器或钻研草药的老人。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总有一些人，会执着于某一件事，并从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快乐。
这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暖意。
修复工作持续到下午。当最后一条灵线接驳完毕，李铭启动测试法阵，看到所有符文依次亮起、灵力流转畅通无阻时，他高兴地拍了拍手：“成了！叶姑娘，多亏你帮忙，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李道友技艺精湛，在下只是搭把手。”叶青儿谦虚道。
“你就别谦虚了。”李铭笑道，“你那双眼睛，毒得很。刚才有几个灵线接口特别隐蔽，我都差点看漏了，你一下就指出来了。这眼力，比好多老手都强。”
他收拾好工具，看了看天色：“快傍晚了，今天辛苦你了。走，我请你喝点好东西！”
叶青儿有些疑惑地跟着他，来到了前哨站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储藏间。
李铭神秘兮兮地打开一个密封的陶罐，顿时，一股清冽中带着微甜果香的酒气弥漫开来。他从里面舀出两小碗琥珀色的液体，递给叶青儿一碗：“尝尝，这是我自己酿的‘沙棘果酒’，用戈壁里采的野生沙棘果，加上一点点蜂蜜，埋在沙地下陈了半年。”
叶青儿接过碗。酒液清澈，香气诱人。她抿了一口，入口微甜，带着沙棘果特有的酸涩，而后一股温润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扩散到四肢百骸，竟有微弱的滋养灵力之效。
“好酒。”她真心赞道。在洪荒，部落也有自酿的果酒或兽骨酒，但风味截然不同。这沙棘果酒更清冽，更“精致”。
李铭得意地笑了，自己也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这鬼地方，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这酿酒的手艺，还是我爹教我的。他是开小酒坊的，可惜我没继承家业，跑来当修士了。”
他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眼神有些飘远：“有时候想想，要是没灵根，在家安安稳稳酿酒过日子，也挺好。”
叶青儿静静喝着酒，没有接话。她能感觉到李铭话语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乡愁。
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来处和牵挂。
就像她，跋涉万古，只为寻一个归处。
两人默默喝完了一碗酒。李铭又舀了一碗，递给叶青儿：“再来点？”
叶青儿摇头：“够了，多谢。”
李铭也不勉强，自己慢慢喝着，话匣子打开了：“叶姑娘，你……真的不记得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青儿握着空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陶壁：“只记得星舟在乱流中碎裂，醒来时，就躺在戈壁上了。之前的很多事，都模湖了。”
她说的是半真半假的实话。前世的记忆清晰如昨，但今世这具身体的“过去”，她确实一无所知——或许这具身体本就是天地造化而生，承载她真灵降临的容器，根本没有“过去”。
李铭点点头，没有怀疑，反而安慰道：“可能是伤到神魂了，这种情况不罕见。慢慢调养，或许能想起来。就算想不起来，往前看就是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王队以前也不是巡天司的。听说他年轻时是某个大宗门的弟子，天赋很好，后来好像因为一些事……离开了宗门，辗转才加入巡天司。林婉姐也是，她原本是某个医药世家的传人，因为不喜欢家族安排的婚事，自己跑出来的。”
叶青儿微微抬眼。
李铭喝了口酒，继续道：“张岳和赵平倒是正经的巡天司培训出身，根正苗红。不过大家聚在这前哨站，各有过往，谁也不会多问。只要把任务做好，彼此照应，就是同伴了。”
他看向叶青儿，眼神真诚：“所以啊，叶姑娘，你也别太有压力。不管你以前是谁，从哪来，到了这里，就是前哨站的一员。王队那人，看着严肃，其实最护短。只要你真心待这里，他不会亏待你的。”
这番话，是交心，也是接纳。
叶青儿沉默片刻，举起空碗，以水代酒，向李铭示意：“多谢。”
李铭嘿嘿一笑，碰了碰碗，一饮而尽。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储藏间外，戈壁的风依旧呼啸，但这一刻，空气似乎温暖了一些。
当夜，叶青儿在营房内打坐时，罕见地没有立刻进入深度入定。
李铭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
“各有过往，谁也不会多问。”
“只要把任务做好，彼此照应，就是同伴了。”
在这个冰冷而秩序森严的世界里，前哨站的这几个人，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带着些许“人味”的群体。
她可以继续伪装，继续利用他们获取信息和资源，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无可厚非，生存之道而已。
但……若有可能，她是否也能在追寻哥哥的漫长道路上，保留一丝真实的联结？
不是为了软弱，而是为了记得，自己为何而战。
不是为了羁绊，而是为了在无尽的孤寂中，不至于彻底迷失成为只为执念而存在的工具。
她想起了哥哥叶玄。哥哥对她的守护，从来不是冰冷的原则，而是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陪伴与牺牲。
她所求的守护之道，是否也该有温度？
月光从透气孔洒入，在地面投下一小片银白。
叶青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路要一步步走。先融入，再图谋。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向前。